神會禪師的悟境:Thần Hội thiền sư tức ngộ cảnh 3

---體同法界

是知即定無定,即慧無慧,即行無行。性等虛空,體同法界。

因為般若無知而功用無礙,以此類知,一切都是即有而無是真無,即無而有是實有,無行而行是大行。正在禪定之中不見定相,正在智慧運作不見智慧,正在修行六度萬行未以為行,那才是大禪宗、大智慧、大修行。

「定」也好、「慧」也好、「行」也好,它的本性就跟虛空是相同的,它的理體就跟十方法界是同等的。那就是充塞於宇宙,上上下下,前前後後,左左右右,亙古迄今,綿延無窮,蓋天蓋地,巨細無遺,這就是「性等虛空,體同法界」。

禪宗所說的定慧及修行,與通佛教所說的不盡相同,一般所謂的四禪八定及九次第定,以及各種三昧,均非禪宗所取的觀念。只要能夠有一直心,當下便是一行三昧,所以禪定並無禪定相。禪宗所言說的般若智慧,乃是無念、無相、無住,又是無憶、無著、無知,所以不是其他宗派所以為的各種智慧名相。
禪宗的修行,是在日常生活中的「口念心行」,即是摩訶般若波羅蜜,《壇經》又說:「心量廣大,猶如虛空,無有邊畔。」「心量廣大,遍周法界,用即了了分明,應用便知一切。」又說:「摩訶般若波羅蜜,最尊最上最第一,無住無往亦無來,三世諸佛皆從中出,當用大智慧,打破五蘊煩惱塵勞,如此修行定成佛道,變三毒為戒定慧。」

《壇經》的這種觀點:心同虛空,遍周法界,無住、無往、無來,便能打破煩惱塵勞,便是大修行。也就是說,如果能夠全心的奉獻,那就是最大的功德。例如:雖然你只捐一塊錢,如果那是你全心的奉獻,就是最大的奉獻,便有無限功德。如果你捐了上萬、甚至上億元,卻沒有用你的全心,那是有限的奉獻,也是有限的功德;由此可知,如果沒有財物,用你的虔敬心,也是有功德的。至於行多、行少,不需要跟他人比,也不需要跟自己比,只是盡心、盡力、盡分、盡責,修戒定慧三學、修行六度四攝,便是大行。普賢菩薩的大行,是遍行、常行,等於無行。

再看《壇經》的〈定慧品〉,對於定及慧的看法,即說:「我此法門,以定慧為本,大眾勿迷,言定慧別,定慧一體不是二;定是慧體,慧是定用,即慧之時定在慧,即定之時慧在定。」由此可知,《壇經》承認有定有慧,不過主張定慧同時,定慧不二,並沒有說無定無慧。而在神會大師的〈顯宗記〉,則以般若無知的立場,說無定無慧,卻定慧宛然。

若從次第禪觀的立場而言,不論大乘小乘,均有《壇經》所舉「先定發慧,先慧發定」的爭執點。例如所謂「從禪出教」的說法,便是主張先定發慧;「藉教悟宗」的說法,便是主張先由聞慧而開示悟入佛的知見。其實,若從頓悟法門來說,一旦發悟自性本空,當下即獲定力,所以定慧是一不是二。《壇經》對於禪定一詞的認識,也與次第禪定不同,所謂:「外離相即禪,內不亂即定」,同時離相與不亂,便是即慧即定。

在小乘佛教所說的解脫,有兩類的二解脫:
  • (一)依《成實論》:1.慧解脫:以智慧力,離一切障礙,而證阿羅漢果的涅槃;2.心解脫:以心識的能力,離一切定障,而得入滅盡定者。
  • (二)依《俱舍論》:1.慧解脫:以無漏慧,離慧障煩惱障;2.俱解脫:更得滅盡定,離定障解脫障。《俱舍論》又將此二解脫,名為時解脫及不時解脫。

《成實論》的心解脫,即是定解脫,與慧解脫是並立的兩類解脫。《俱舍論》則認為慧解脫是僅以無漏慧離煩惱而得解脫,俱解脫則須入滅盡定發無漏慧除障得解脫,乃是先定發慧而得解脫。《壇經》主張頓悟,認為定慧二力不能有先後之分,這是源自於《維摩經》不二法門的思想。〈顯宗記〉的無定、無慧、無行,而又即定、即慧、即行,雖然超越了《壇經》的不二之說,仍與《維摩經》的〈入不二法門品〉思想相同,因為經文以文殊菩薩所言:「乃至無有文字、語言,是真入不二法門。」作為結論,正好就是無相的實而又不離一切相的意境。

這裡所說的「性等虛空」,「性」是自性真如,也就是本明妙心,它是一切眾生同具本有的,也是有情無情同等悉有的,所以如虛空般廣大無邊。

「虛空」在佛教聖典中,有四種名:1.虛空,2.無所有,3.不動,4.無礙。在《釋摩訶衍論》中,虛空有十義:1.無障礙,2.周遍,3.平等,4.廣大,5.無相,6.清淨,7.不動,8.有空,9.空空,10.無得。所以佛法的虛空,絕非一般常識所指的天空或死寂,乃是《俱舍論》的三種無為法之一,也是《成唯識論》的六種無為法之一。

至於「體同法界」的「體」,即是理體,和「性」相同,都是以無為法的虛空為背景。

「法界」的梵文達摩馱都(dharma-dhātu),又名法性、實相,在《阿含經》中已有這個名詞,但是諸家學者,對法界一詞有各種解釋。大致上可分為事法界及理法界兩大項:1.事法界:是指諸法各有每一法的分際界限,總括一切有情眾生界而言,有四聖加六凡的十法界,亦各各有其分際界限。2.理法界:是指真如理性,又名法性、實相、實際,其實都是一體的異名。

若依《華嚴經探玄記》卷十八所說,界有三義:1.因義:依之而生聖道故,例如《攝大乘論》云:「言法界者,謂是一切淨法因故」;2.性義:是為諸法所依性故,例如《華嚴經》云:「法界法性辯亦然」;3.分齊義:是為諸法緣起,相不雜故。

若依華嚴宗的判攝,可以四種法界,圓攝一切法界:1.事法界,2.理法界,3.事理無礙法界,4.事事無礙法界。第四種事事無礙,於一切法,一多相即,大小互融,重重無盡。〈顯宗記〉所說的「體同法界」,應該屬於華嚴宗所說的第三種事理無礙法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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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篇
六度與十力有無雙泯

六度自茲圓滿,道品於是無虧,是知我法體空,有無雙泯。

這是從上文接下來講的。由於定、慧、行的功德體用,無所不及,所以六度萬行的一切聖道品目,無不因此圓滿無缺;到了這種地步,我空、法空,亦皆空,超絕無有二邊,故稱「雙泯」。

所謂六度,便是六波羅蜜:1.布施、2.持戒、3.忍辱、4.精進、5.禪定、6.智慧。修這六種法門,可以對治六種障礙,獲得無上菩提大道,六障礙便是:1.慳法、2.惡業、3.恚心、4.懈怠、5.亂心、6.愚癡。也就是以布施等六法,超越六種障道因緣法,所以稱之為六度。《成唯識論》卷九,自初地菩薩至十地菩薩,立十波羅蜜,稱為十勝行,除了前面六種名稱全同之外,增加了方便善巧、願、力、智。

至於「道品」,就是修行聖道的方便法門;最扼要的是修戒定慧的三無漏學,對治貪瞋無明(不正見)等三毒,而得無漏通的解脫果;其次則依四聖諦的苦集滅道,修道、斷集、滅苦。所謂修聖道,便是持修三十七道品,證無漏道的阿羅漢果;緣覺(觸覺)根性的人則修十二因緣,而證聖果;大乘菩薩,是修六度四攝而成佛果;這些都是道品。

三十七道品,亦名三十七菩提分法,又名三十七覺支,共分作七類:
  • (一)四念處:新譯為四念住。乃是在五停心觀的修止(奢摩他)之後,修觀慧(毘婆舍那)而入解脫道的三賢位(五停心、別相念、總相念),四念處是:1.觀身不淨,2.觀受是苦,3.觀心無常,4.觀法無我。
  • (二)四正勤:又名四正斷、四意斷、四正勝。是四念處後所修道品:1.對已生之惡令斷除,2.對未生之惡令不生,3.對已生之善令增長,4.對未生之善令生起。
  • (三)四如意足:又名四神足。於四正勤之後所修道品,是四種禪定,為六神通之中的身如意通:1.欲神足,依欲之力,引發之定。2.勤神足,依勤之力,引發之定。3.心神足,依一心專注之力,引發之定。4.觀神足,依觀之力,引發之定。這四如意足,都是在加行位中,所修禪定。
  • (四)五根:由修四如意足的禪定之後,由信等而發起定根及慧根,包括:1.信根,2.精進根,3.念根,4.定根,5.慧根。
  • (五)五力:是由於修行五根而得增長的力用,可除五障:1.信力對破邪信,2.精進力對破懈怠,3.念力破諸邪念,4.定力能破諸亂想,5.慧力能破三界諸惑。
  • (六)七菩提分:於修行以上五種科目之後,當修七覺支,是以智慧觀察諸法,覺了其實無我,共有七項:1.釋法覺支,揀擇法之真偽,當取真而捨偽。2.精進覺支,揀擇真正的正法之後,當精進專心修持不懈。3.喜覺支,喜住於真的正法。4.輕安覺支,又名除覺支,斷除粗重,身心獲得輕利安適。5.捨覺支,又名行捨,乃是捨外境而心得平安。6.安覺支,心住一境不散亂。7.念覺支,修行道法之時,定慧均等。於心沉之時,修擇法、精進、喜三支,於心浮動之時,修輕安、捨、定之三支;前三支屬修慧,後三支屬修定,第七念覺支乃屬定慧均修。
  • (七)八支聖道:又名八正道、八聖道分、八賢聖道、八道品、八直道等,在原始佛法中,極其重要,往往都以四聖諦與八正道同舉,因為它是戒定慧三學的延伸,也可以說三十七道品是八正道的細目,共有八項:1.正見:是正確地見到四諦之理而明之,這是八正道的首要條件,也可以說是八正道的主體。2.正思惟:正確地思惟四諦之理。3.正語:是以無漏戒體,以真智修口業,不做一切非理之語。4.正業:以無漏成體,以真智除身之一切邪業,住於清淨之身業。5.正命:是以清淨身口意之三業,離五種邪命而活的行業,順於正當的活命方式。6.正精進:發用真智而強修涅槃之道。7.正念:是以真智憶念正道,而無邪念。8.正定:是以真智,入於無漏清淨之禪定。修此八法,即可離非而盡邪,到達涅槃。

根據《大毘婆沙論》及《俱舍論》的說法,小乘所修道品及其修道過程的長短有:1.聲聞乘聖者,修四諦三十七道品,經過最短三生,最長六十大劫,悟生空無我之理,而入無餘涅槃。2.緣覺乘聖者,修十二因緣法,經過最快四生,最慢一百大劫,悟生空無我之理而入無餘涅槃。3.大乘菩薩,修六波羅蜜,利益眾生,經過三大阿僧祇劫成佛。《俱舍論》卷十八也指出,菩薩於初阿僧祇劫供養七萬五千佛,第二阿僧祇劫供養七萬六千佛,第三阿僧祇劫供養七萬七千佛。最後百劫修植相好業因,每修百福而成一相,共計三十二大人相,當修三千二百福,就如同釋迦世尊這樣,成為八相成道的人間佛陀。

禪宗則不管以上這麼多的道品修法過程,但是頓悟般若無知,即定即慧,無行即行,便已圓修六度萬行,一切道品,而且有無雙泯。真俗兩亡,所以是最上乘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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道常無念

心本無作。

這個「心」字,是無念、無相、無住的心,也就是《金剛經》無住生心的心,禪宗稱為涅槃妙心,印順法師稱它為真常心,它不是梵天的創造全宇宙的主宰,它是無為、無漏、無作的清淨心體,也是一切法的所依。它是空性的本身,一切有為法及無為法,一切有漏法及無漏法,無一不是依空性而生。在凡夫,依此心而有生滅的煩惱生死;在聖者,依此而有不生不滅的菩提涅槃。此處的「心」是無作法,也就是聖者的心體。

「無作」的意思,有三種含義:1.不假因緣造作,即是無為。2.遠離生滅的法性,是涅槃的異名。3.一切善惡之法,法爾如是,體是無作故。

「無作」也和無表意思相同,例如受戒時的戒體,即是無表色法、無作戒體。戒體由心感受、由色熏習,心是無作,熏是色法。戒體有兩種:1.有作:受戒時如法動作身口意三業,是可以見聞的業體;2.無作:依此時作戒之緣,而生於身中不可見聞之業體,此業體的初發之緣,雖由身口意之動作(有作戒體),一旦生起之後,則不假身口意的造成,而恆常相續,故稱為無作。

有作戒體於身口動作息時亦隨之消滅,無作戒體則於一生之中,相續不斷而發起防非止惡的功能。因為它是無表色法,七眾別解脫戒,都是終生受持,命終捨此色身,戒體隨之亦捨。聲聞的七眾戒,是無作戒體無表色法;大乘菩薩戒,則是無作戒體無漏心法,因此,菩薩戒是一受永受,盡未來際,有受法無捨法。

天台宗主張,佛的法、報、應三身,均是無作法爾。禪宗以心為宗,此心即是理體的佛身,也是即事即理的佛,所以應該是無漏無作的。

道常無念,無念、無思、無求、無得。

「道」字在中國,含義極其豐富,儒、道二家,都是以道字為天地的自然理則。例如《中庸》:「道也者,不可須臾離焉。」莊子說:「道者,為之公。」又說:「德人者,居無思,行無慮。」(類似無念)老子則說:「道之為物,惟恍惟惚,恍兮惚兮,其中有物」、「道常無名之樸」、「大道無名」、「道常無為而無不為」、「咎莫大於欲得」(類似無得)這些的儒、道思想,雖不等於佛教思想,但在中國佛教成長過程中,曾融會了不少中國儒、道二家的思想。例如〈顯宗記〉所用的「道」、「無念」、「無思」、「無得」等詞,在老莊原著中都可以發現類似的用詞,只是佛教的禪師們,雖用這些名詞,詞義卻不相同。

「道」字在佛教聖典中,是梵語菩提的義譯,意為覺悟、通達,有三種意思:1.有漏道:善業通人,使至人天善道,惡業通人,使至三塗惡趣,故善惡二業,名為道,例如十善業道、十惡業道。2.無漏道:是指修行聖道的道品,例如修行七覺支、八正道等法,能通行者,使至涅槃;又以行體虛融無礙,使人通向聖道,例如道諦、道品、聲聞道、菩薩道、佛道等。3.涅槃之體即是道,不受後有,除一切障,無礙自在,所以名為道。

這裡所說「道常無念」的道字,是指無礙自在的佛道。「無念」一詞,本為正念的異名,也就是離諸妄念雜想,便是無念,在《壇經》中,對於無念的說明最清楚了,例如敦煌本第十七節〈無念為宗亦不立〉;又說:「於一切境上不染,名為無念。」又說:「無者,離二相諸塵勞;念者,念真如本性。」又引《維摩經》而說:「外能善分別諸法,內於第一義而不動。」如果世人離染,於境上不起念,那就可以連無念為宗也不用建立了。因此「道常無念」,是指最高的佛道,離卻一切染著妄想,得道之人,雖能對外善於分別諸法,內心卻永依第一義諦的不動真如。既能無念,便已悟入聖道聖心;既是聖心無念,也就無思而不起善惡的執著;既然能無思於善惡二相,也就無三寶可求,亦無悟境的般若、涅槃、解脫可得了。

「無念」出於《壇經》,「無思」也出於《壇經》,「無求」原出於《維摩經》的〈不思議品〉,維摩長者告舍利弗,當不著佛法僧求,不著四聖諦求,結語是「若求法者,於一切法應無所求」。在《壇經》中也有神秀及惠順(又名慧明)求法的故事;惠能未做求法、求祖、求衣的設想,卻又獲得了法、衣和祖師位。以此可證知,有心求得,反而不得,無心求得,倒真有得,其間奧妙,真的不可思議。因為第一義諦的佛道,就是要在無念、無思、無求、無得中悟見,那就是言語道斷、心行處滅的境界。

古來禪宗祖師們,集眾開示之前,維那要呼:「法筵龍象眾,當觀第一義,諦聽法王法,法王法如是。」當維那呼過這四句偈,和尚才講開示。照理說,維那呼喝過後,已經說明法王(佛)之法是第一義諦,是不立文字的不可思議之教,根本就不需要再用語言講什麼法了。

整句偈子的意思是:你們這些來參加這場說法、聽法法會的佛門龍象,要善觀第一義。第一義是不可思、不可議的無相法,說者無說無示,乃是實說實示,聞法者雖然無聞無見,才是真聞真見,說的是無相實相,聞的是第一義法。法王是諸佛,一切諸佛於一切法得大自在,所以稱為法王。

佛法的梵文是達摩dharma,意思是保持自性不變及軌範物質體生解作用,教法則是指佛所說的言教,以及結集佛陀言教而成的聖典;另外又指一切煩惱、一切萬物、意識所緣之境,名為法處;因明的有法,是對命題宗之賓部而言;又係指的理法,物之自相、理體、道理等。

法,又可分為三大類:1.世俗諦的有為有漏法;2.勝義諦的有為無漏法;3.第一義諦的無為無漏無相實相法。通過所說的二諦法,是俗諦及真諦;《成唯識論》謂之世俗諦及勝義諦。第一義諦的名稱,本來也是對世俗諦而設,所以也名真諦或勝義諦;它的異名其實就是涅槃、真如、實相、中道、法界、真空等的純粹無為無漏法。此處〈顯宗記〉所說的「道」,依其是「常無念」的性質而言,即是指的第一義諦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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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通八解

不彼不此,不去不來。體悟三明,心通八解。

「彼此」與「去來」,是《般若經》、《涅槃經》、《中觀論》等的思想,源頭則是《阿含經》的緣起法。

《雜阿含經》卷十二的二九五、二九七經,都以「此有故彼有,此無故彼無」或以「此有故彼有,此起故彼起」,來說明十二因緣的流轉與還滅。《中阿含經》卷四十八的一八一〈多界經〉亦云:「因此有彼,無此無彼;此生彼生,此滅彼滅。」這是佛法的根本,若離緣起觀而談佛法,那一定不是真正的佛法,而是外道思想,所以在《中阿含經》卷七的三十一〈象跡喻經〉說:「世尊亦如是說:若見緣起,便見法。」《增一阿含經》卷二十也說:「若見緣起即見法,觀法即觀佛。」因為佛陀主張「依法不依人」,所以見到正見的法,即等於見到佛了。

佛陀成道,是因為悟得緣起法,唯有緣起法能將眾生度脫生死苦海,所以在《雜阿含經》卷十三的三三五經說道:「法者,謂此有故彼有,此起故彼起,如無明緣行,行緣識,廣說乃至純大苦聚集起。又復,此無故彼無,此滅故彼滅,無明滅故行滅,行滅故識滅,如是廣說,乃至純大苦聚滅。」此有、此起,都是指的緣於無明有或無明起,接下來即有十二因緣的生死流轉,故稱此有無明故彼生死有;此無此滅,都是指的緣於無明的消失,十二因緣的生死現象也跟著寂滅,故稱之為此無故彼無。由觀因緣法而得空慧,是大小乘所共同遵守的,所以在《中觀論》的〈觀四諦品〉說:「因緣所生法,我(佛)說即是空。」

站在禪宗頓悟法門的立場,只要心中不起彼此相對的執著心,便是悟境現前,便與般若的空性相契,便是面見諸佛的自性,所以要超越於緣起緣滅的觀想過程。故云:「不彼不此。」截斷思慮,當下即是。《中觀論》的〈觀如來品〉,也有頌:「非陰(同蘊)非離陰,此彼不相在,如來不有陰,何處有如來。」是說不執著如來的在五陰(蘊)或離五陰,才能得見中道。

至於「不去不來」,可以從《金剛經》中見到其根源:「如來者,無所從來,亦無所去,故名如來。」其次在《中觀論》的開頭歸敬偈頌,即標示八不的思想:「不生亦不滅,不常亦不斷,不一亦不異,不來亦不出。」親見中道實相者,必能依此八不的標準:計度執著者,一是不能與此八不中道相契,所以此八不中道,又稱之為八迷或八計;「不」門雖然無量,以此八不,即可該攝一切。〈顯宗記〉的「不去不來」,相當於《中觀論》的「不來亦不出」。

八不中道,通常都依《中觀論》的偈頌,其實尚有其他經論可據:
  • (一)《菩薩瓔珞本業經》卷下云:「不一亦不二,不常亦不斷,不來亦不去,不生亦不滅。」
  • (二)《涅槃經》卷二十七云:「十二因緣,不出不滅,不常不斷,非一非二,不來不去,非因非果(共有十不)。」
  • (三)龍樹的《大智度論》卷七十四有十二不:「觀一切法,不生不滅,不增不減,不垢不淨,不來不去,不一不異,不常不斷,非有非無。」

〈顯宗記〉的「不去不來」雖將來去顛倒,與諸經論的來去順序有別,其實內容都是相同的,我們很難測度神會大師是依據哪一部聖典,但其觀點是無庸置疑的。

至於「體悟三明」,是已證悟到天眼明、宿命明、漏盡明。唯有小乘的羅漢及大乘的佛能得三明,佛的三明,亦名三達,通常則稱三明;唯證無漏道大解脫大自在人,始證三明,此屬於無漏智慧的功用,故稱為「體悟」。

至於「心通八解」,此「心」即是般若的空性所照,無染不動,恆寂而常照。此心在凡夫,乃是虛妄分別的煩惱,在聖者,乃是清淨明澈的智慧。若為凡夫心,即受世間染,也擾惱世間;若為清淨心,不受世間染,能饒益世間。若為禪宗的頓悟者,不見世間染法,不受世間染法,也不必逃避世間染法的環境,而隨緣修無量行度無量眾生,心中則未計或染或淨,也未計度了多少眾生。

「八解」是八解脫的簡稱,新譯為八解脫,舊譯為八背捨。依據《大智度論》卷二十一的敘述:「八背捨為初門,八勝處為中行,十一切處為成就。」也就是說,要成就遠離三界的出世間禪,必須俱修八解脫、八勝處、十一切處的三類法門,而以八解脫為初門,其次以八勝處為中間行,後修十一切處(又名十禪支、十遍處定),便完成超越三界的出世間禪了。以此可知,八解脫雖名為解脫,只是修持解脫道出世禪的三法之初門。

依據《俱舍論》卷二十八及卷二十九所說,先修九次第定;當從尋、伺、喜、樂、心一境性而入色界初靜慮(初禪);次第而至修三種等持,即是:1.空、2.無相、3.無願的三三昧;經配合四聖諦十六行相而修四等持,即是:1.住現法樂,2.得勝知見,3.得分別慧,4.諸漏永盡。從如上修定的因行,產生諸定的果德,才是:1.四無量心,2.八解脫,3.八勝處,4.十遍處(十一切處)。

四無量心的「慈無量心」對治瞋心,「悲無量心」對治害心,「喜無量心」對治嫉心,「捨無量心」對治欲界的貪瞋。此四無量心僅為對治欲界有情眾生的貪瞋等障,色界即無此等障,故不屬次第靜慮的項目,而只講如下的三法。

(一)八解脫:1.內有色想觀外色解脫:又名有色觀諸色解脫。即是為離內在色想,而觀外在諸色的青瘀等不淨,乃能去貪心。2.內無色想觀外色解脫;既已對內在色想的貪著,更得堅牢地觀外在色想的青瘀等不淨,使之貪戀心不起。3.淨解脫身作證具足住:又名淨解脫。為了試鍊善根之成滿,背捨初二解脫之不淨觀心,修觀外在的色境淨相,而使煩惱不生。4.空無邊處解脫:滅有對之色想,修成空無邊的行相。5.識無邊處解脫:背捨空無邊之行相,修成識無邊之行相。6.無所有處解脫:背捨識無邊之行相,修成無所有之行相。7.非想非非想處解脫:背捨無所有心,已無明勝之想而住於非無想之心相。8.滅受想解脫:厭背受想,滅一切心心所法,入滅盡定。此八解脫中的第一及第二解脫,依於色界的初禪及二禪,對治欲界顯色的貪;第三解脫則依第四禪,修淨觀,以無貪為性;自第四至第七解脫,以四無色定為性。第八解脫依有頂地,以滅有所緣心為性。

(二)八勝處:於所緣境,勝過煩惱;依所緣境上制伏煩惱,令之不起。也就是能發勝知見所修的禪定。此八個項目,是依八解脫的第一解脫及第二解脫,分作四項,將第三解脫分作四項,共計為八勝處:1.內有色想觀外色少,2.內有色想觀外色多,3.內無色想觀外色少,4.內無色想觀外色多,5.內無色想觀外色青,6.內無色想觀外色黃,7.內無色想觀外色赤,8.內無色想觀外色白。

(三)十一切處:又名十遍處,六天及四種顯色,各各遍滿一切處,共計十種觀法,故名十一切處;又名十遍處之意,是說,於一切處,周遍觀察,無有間隙:1.地大遍一切處,2.水大遍一切處,3.火大遍一切處,4.風大遍一切處,5.青色遍一切處,6.黃色遍一切處,7.赤色遍一切處,8.白色遍一切處,9.空大遍一切處,10.識大遍一切處。此中的前八項,是以與八解脫中第三淨解脫相同的無貪為體,是由第四禪緣欲界可見的假四大及四塵之本色;後二項則順次以空無邊處及識無邊處的淨定為自性,各各緣其自地的受想行識四蘊為境。

神會禪師好簡略,只說「心通八解」,就將九次第定的行果過程,一筆帶過。我於重寫本講錄時,正好是在為紐約東初禪寺常住眾講授《俱舍論》,所以對於九次第定的修行及果德,依該論做了如上的簡介。
功成十力

功成十力,富有七珍。

這都是講佛的境界,十力、四無畏、十八不共法,是佛果圓滿位所具的功德。本文只標出十力及七珍,十力是佛的果德。七珍則語意不明,不知所指為何。

此據印順法師《成佛之道》的大乘不共法章所說:「頓入與漸入,隨機有差別。」他也依據龍樹菩薩之說,將成佛的快慢,根基的利鈍,悟入的頓漸,略分三類,做了簡介:1.福薄根鈍心不堅者,發心修行無量阿僧祇劫,或能成佛或不至佛果。2.少福德利根人,發心漸行六度或歷三大阿僧祇劫得成佛果。3.大福德利根而心堅者,又分作三等:(1)初發心即入菩薩的頂位,以及發心後經小住而入菩薩的頂位者(不再退墮惡道、下賤家、二乘地);(2)初發心即成佛轉法輪的初地菩薩位者;(3)初發心即與般若相應,成熟眾生,莊嚴佛土的地上菩薩位者。

其中前二類屬於漸教,後一類屬於頓修頓悟的頓教。歷史上八相成道的釋迦世尊,是屬於第二類,歷經三大阿僧祇劫,以最後的丈六紫金身成佛。第三類是理想中的大福德利根而道心堅固的菩薩再來人,在人間是不多見的。

偏偏有許多人或好高騖遠,或好佔便宜,自認為是利根上上根人,宜修頓悟法門,直入而頓超十地,立即成就圓滿佛果,其實這跟佛法基礎的緣起緣滅法與前因後果法不相應的。

所以中國正統的禪宗大師們,雖立頓悟法門接人,也說轉迷成悟,即同佛位;乃至要說,若能無念,當下便已具足佛的功德,三身、四智、三明、十力一時成就。

但是,這是說明佛法平等的原則,未必就是將凡夫與佛的福德資糧及慧業修為看成完成一樣。否則禪門的歷代祖師,為什麼不說他們就是佛呢?他們只是為了祛除人們的執著、障礙而說無佛無眾生。所以千萬不要誤解,否則便成為邪見的撥無因果的外道了。

佛的果德,通常是說有十力、四無畏、十八不共法,或說有一百四十與其他二乘三乘聖者不共的功德。

至於「十力」,是指佛能以十力德,降伏一切魔外:1.處非處智力:能知一切物之道理非道理智力。2.業異熟智力:知三世一切業報,知一切眾生的三世因果業報智力。3.靜慮、解脫、等持、等至智力:知諸禪定解脫三昧;知諸禪定及八解脫、三三昧智力。4.根勝劣智力:知諸眾生根勝根劣,謂於眾生根性勝劣,得果大小,皆實遍知智力。5.種種勝解智力:知一切眾生的種種知解程度智力。6.種種界智力:於世間眾生的種種境界不同而如實普知的智力。7.遍趣行智力:例如修五戒十善之行,至人間天上之果;修八正道之無漏法,至涅槃果等,各知行因所致之成果。8.宿住隨念智力:又名知天眼無礙智力,以天眼見眾生生死及善惡業緣,無障礙之智力。9.死生智力:又名知宿命無漏智力,知眾生宿命,知無漏涅槃之智力。10.漏盡智力:又名知永斷習氣智力,於一切妄惑餘氣,永斷不生,能如實知之智力(參考《大智度論》卷二十五,《俱舍論》卷二十九)。

「七珍」不知所指為何,可能是見道以後聖者所具的七聖財,那是:信、戒、聞、慚、愧、捨、慧;又叫做七法財。也可能是《菩薩地持經》卷三所言佛的七種無上:身無上、道無上、正無上、智無上、神力無上、斷無上、住無上。或者是非常單純的,僅指世間的七寶珍財,以法為富貴的比喻。

〈顯宗記〉的「功成十力,富有七珍」,是說大悟徹底的人,即與三世諸佛同一鼻孔出氣,也指的明心見性的本來面目,心、佛及眾生,是三無差別的體驗,但並不等於已經圓成了佛果的一切功德,否則神會大師本人,應該自稱是佛,也應該要求他的弟子們尊重他為世尊了。事實上禪宗的祖師們,從來不曾有過自稱是佛的例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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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篇
常寂與常用
不二法門

入不二門,獲一乘理。

第一句「入不二門」是《維摩經.入不二法門品》的思想:「一乘」是《法華經.方便品》宣示的思想。

佛為適應眾生的根性,說有無量法門,通稱八萬四千法門對治八萬四千塵勞的煩惱,若就實相而言,法法平等,無差別、無彼此、無高下,所以是不二法門。若依眾生根性,給予方便攝化,大略可分小乘及大乘。小乘之中,又有聲聞根性及獨覺根性的兩類,通稱為二乘人,加上大乘根性的菩薩,合稱為大小三乘;若依實相而言,眾生本無二性,唯有佛性,所以三乘皆是方便說,唯一佛乘才是真實說。〈顯宗記〉主張,人人皆可成佛,頓悟者所見,即是不二法,也是一乘之理。

依《維摩經》的〈入不二法門品〉所載,因維摩詰居士問諸菩薩:「云何菩薩入不二法門?」於是引出一共三十三位菩薩各自宣說所見的不二法門是什麼。那就是:生與滅不二,我與我所不二,受與不受不二,垢與淨不二,是動與是念不二,一相與無相不二,菩薩心與聲聞心不二,善與不善不二,罪與福不二,有漏與無漏不二,有為與無為不二,世間與出世間不二,生死與涅槃不二,盡與不盡不二,我與無我不二,明與無明不二,色與色空不二,四種異與空種異不二,眼與色不二及至耳與聲、鼻與香、舌與味、身與觸、意與法皆不二,布施與迴向一切智不二,是空、是無相、是無作為不二,佛、法、眾為不二,身與身滅不二,身口意善為不二,福行、罪行、不動行為不二,從我起二為不二,有所得相為不二,闇與明不二,樂涅槃與不樂世間不二,正道與邪道不二,實與不實不二,於一切法無言、無說、無示、無識、離諸問答為不二,乃至無有文字、語言是真入不二法門。

其中第三十二位是文殊菩薩,最後的第三十三位是維摩詰居士本人默然無言,文殊為他做結論:「乃至無有文字、語言,是真入不二法門。」這也可說是禪宗「不立文字,直指人心」宗旨所依的一部經典。禪宗主張參禪頓悟的方法與態度是「離心意識」,也能在〈入不二法門品〉中得到依據。《壇經》所引《維摩經》的「直心是道場,直心是淨土」以及「即時豁然,還得本心」的「直心」與「本心」,都是指的「離心意識」的不二法門。〈顯宗記〉認為六祖以「無念為宗」的「宗」字,便是《維摩經》的「真心」或「本心」,若要還得此直心或本心。因為《壇經》說:「故此法門,立無念為宗,善知識!無者無何事?念者念何物?無者無二相,無諸塵勞之心,念者念真如本性。」又:「真如自性起念,六根雖有見聞覺知,不染萬境而真性常在。」這些「無二相」又有「見聞覺知」而「不染萬境」,便是《維摩經》的一貫思想──不二法門。由此看來,神會大師與六祖惠能大師之間,真是一脈相承的。

《壇經》的三十六對方法,也是從《維摩經.入不二法門品》得到的影響,共分為三類:
  • (一)外境無情,有五對:天與地、日與月、明與暗、陰與陽、水與火。
  • (二)法相語言,有十二對:有與無、有色與無色、有相與無相、有漏與無漏、色與空、動與靜、清與濁、凡與聖、僧與俗、老與少、大與小、高與下(其實是有十三對)。
  • (三)自性起用,有十九對:邪與正、癡與慧、愚與智、亂與定、慈與毒、戒與非、直與曲、實與虛、嶮與平、煩惱與菩提、慈與害、喜與瞋、捨與慳、進與退、生與滅、常與無常、法身與色身、化身與報身、體與用、性與相。

《壇經》進一步指出:「此三十六對法,若解用,即道貫一切經法,出入即離兩邊。」「離兩邊」即是離兩邊而亦不執中間的中道思想,也即是不二的實相真如法門。所以在《壇經》是主張煩惱即菩提,生死即涅槃的,例如又說:「講《涅槃經》,明佛性,是佛法不二之法。」「惟論見性,不論禪定解脫(之二法)。」見性即是見不二的佛法。

「一乘」的名詞,在《阿含經》中早已有了。至於「一乘理」是《法華經》思想,在〈方便品〉中,最有名的偈頌即是:「十方佛土中,唯有一乘法,無二亦無三,除佛方便說。」意思是說,十方諸佛,唯有一佛乘是佛的本懷,除非為了方便引進根淺的眾生,才分別宣說大小三乘法。《法華經.方便品》中的另三個偈頌也重複地說:「我有方便力,開示三乘法,一切諸世尊,皆說一乘道。」「是諸世尊等,皆說一乘法,化無量眾生,令入於佛道。」「普告諸大眾,但以一乘道,教化諸菩薩,無聲聞弟子。」

若依小乘聖典,只有極少數的利智上根人如釋迦牟尼等過去七佛,得成佛道,其餘眾生苦修聖道,也能獲解脫,證聲聞獨覺二乘聖果;也能證無餘涅槃,永處寂滅,但不會成佛。

到了大乘唯識學派,主張眾生有五性之說:1.定性聲聞,2.定性獨覺,3.定性菩薩,4.不定性,5.無性。其中只有定性菩薩,必定成佛;不定性的二乘三乘或可成佛,或不可成佛;定性聲聞獨覺,永遠只得二乘小果;無性一闡提眾生,永不能證三乘聖果,僅可得到人天福報。這使得許多眾生變成自暴自棄,無意發起無上菩提心了。因此,《涅槃經》主張一切眾生皆有佛性,《法華經》主張一切眾生皆入唯一佛乘。中國禪宗,接受《法華經》、《涅槃經》的思想,所以主張見性,即是見的一乘之理。

在《壇經》中,有六祖與弟子法達的一大段對話,討論的便是《法華經》的一佛乘思想。惠能大師認為,《法華經》的「開、示、悟、入,佛之知見」。但「從一處入,即佛知見,見自本性,即得出生。」又說:開佛知見,是一乘法,開眾生知見,便落三乘以及三乘之下的迷人去了。所以告誡法達:「汝聽一佛乘,莫求二佛乘。」

不二法門也好,一乘法也好,這是鼓勵我們,人人都應發無上菩提心,人人都應相信:自己的自性即是佛性。「此念悟」便是菩提,「此念迷」便是煩惱,應當時時對境觀心,不染萬境,便是一直心,便是清淨心,便見煩惱的自性是空,那就是悟見佛性了。

不過,若在未悟之時,切切不可以凡濫聖,以迷作悟,以染為悟,否則,不僅與一直心的本意背道而馳,造業受報,因果不爽,那便糟了。曾有一位離婚的女居士,跟我打了兩期禪七,就以為已入不二法門,已破男女二相的執著。有一次我要找人開車出門,她便自告奮勇,願當司機,我說還需要找另外一人,必須兩男一女,至少兩女一男才行。她說:「你已經是解脫的禪師,還執著男女相嗎?」

我說:「我只是帶著大家共修禪法,沒有說我是已得解脫的禪師;我是一個出家人,應當遵守僧儀,只由一位女眾開車,會被他人譏嫌的。」

她說:「不管它!那是別人的執著,你別把我當女的看,我們不執著就好了!」

不久之後這位女居士結婚了,帶著她的新婚丈夫來見我,我說:「男人就是男人,女人就是女人!妳現在又結婚了,妳就是女人嘛!」

所以,還沒有達到入不二法門的程度,就不能說自己已經是沒有執著了,否則會產生邪知邪見。具有正知正見的人,一定是用凡夫世間的標準和看法來要求自己,不能因為自己已經大徹大悟得大解脫,就不管人間的倫理或僧人行儀而破壞人間的差別現象,這是違悖常情常理的,這樣會有負面的影響。

前幾天有一個人來問我說:「濟公活佛講:『酒肉穿腸過,不妨菩提路』,濟公活佛能夠吃肉喝酒,為什麼法師你不能?」濟公有沒有說過這句話,我們並不知道,但是我們絕不能照那樣做,不然就違背常情常理了。因此,這裡的不二法門是內心的自內證經驗,不是外在行為的表現。生活行為的表現,善還是善,惡還是惡,好壞及內外,還是要清楚分明,否則不僅未獲一乘之理,連三乘善法都不保,乃及人天福報盡失;造作惡業,還以為心不執著,那就會下墮三惡道中去了。
妙中之妙,即妙法身; 
這兩句是由「一乘理」接下來的,一乘之理,即是諸佛的法身理體,是遍處恆常與萬法同在的本源自性身。

諸佛的自性身,即是法身,是眾生與佛同體,而視之無見,聽之無聞,嗅之無香,食之無味,觸之無物,乃為見聞覺知所不到,卻又實實在在,不離一切法,不即一切法,所以稱為「妙中之妙」。

「妙」在梵文mañju,是不可思議,超絕對待,無可比擬的奧妙。所以將真空即妙有,做同格義的表現;將佛果位稱為妙覺,報身佛的佛國淨土稱為妙土,佛的不思議境界稱為妙境,第一最勝不可思議之法稱為妙法,諸佛的覺悟稱妙悟;東方的阿閦佛,又名妙色身如來。由此可知,凡是佛的境界,均用妙字來表達,妙中之妙,離言不可說,離意不可思,所以是指佛的法性身,微妙不可思議。
天中之天,乃金剛慧。 
佛法中的天,是六道之一的天道,是諸天神主,有天帝、天子、天的扈從者即所謂天龍八部。天的梵文是提婆deva,不是天空的意思,而是指福德天及禪定天的天人,分作三界二十八個天人的層次,不是以距離地面的高度上下而分,而是依據福報大小及禪定力的深淺而別。所謂三界二十八天,是指福報享受的欲界天,共有六個層次;禪定天分為色界十八天,以及無色界四天。

「天中天」是佛的尊稱,因為佛是天上及人間的導師,受諸天尊敬,所以被稱為天中之天。這一尊稱在經典中提到的,至少可舉出三種:1.《法華經》的〈序品〉有頌句云:「最後天中天,號曰燃燈佛。」2.《方廣大莊嚴經》卷三,敘述釋迦喬達摩王子(後來成佛為釋迦牟尼)即將誕生之前,聖后摩耶夫人仗胎中菩薩威神力故,以偈頌向其王夫稟告,其父淨飯王心生歡喜,亦以頌曰:「念言聖后所懷妊,必定應是天中天。」又說:「唯有最勝天中天,堪受人天妙供養。」3.《修行本起經》卷上〈菩薩降品〉有云:「梵志相師,一切大眾,皆言太子實神實妙,威德感化,天神歸命,咸稱太子,號天中天。」除此之外,還有數處經典,提到佛是天中天的尊稱。

〈顯宗記〉敘述法身的佛是「妙中之妙」,又稱為應身的佛是「天中之天」,把理佛與事佛,都提出來,表示禪宗並非否定歷史上修證而成的應身佛,不過特別重視人人本具的理佛,勉勵大眾,發起一直心,自見本心,自證自性是佛。

「金剛慧」的依據是《維摩經》的〈入不二法門品〉所載,師子菩薩曰:「罪福為二,若達罪性,則與福無異。以金剛慧,決了此相,無縛無解者,是為入不二法門。」金剛慧是為達實相之理所用的破相之智,所以慧遠的《維摩經疏》有云:「破相之智,名金剛慧。」

金剛指的是能夠杜絕一切煩惱賊,能夠摧破一切煩惱魔,揮別世間一切邪知邪見。一般圖像中的文殊菩薩,手上拿的是代表著無上智慧力的金剛寶劍,文殊菩薩的智慧就是代表著佛的智慧,也就是金剛慧。

在《俱舍論》卷二十四有云:「即此所說阿羅漢向,中斷有頂惑,第九無間道,亦說名為金剛喻定,一切隨眠皆能破故。」所以最最堅固銳利的禪定,名為金剛喻定,最最堅固銳利的智慧,名為金剛慧。

〈顯宗記〉的禪宗立場,主張定慧不二,其實是從慧悟而得定體,只要獲得金剛慧,就不必再說金剛喻定了。至於如何頓超頓悟,就在於以心轉境而不被境轉,明察萬法而不染萬境。到了頓悟成佛的時候,金剛慧現前,一切煩惱斷盡,般若的智慧就叫金剛慧,如果能夠進一步參考《金剛經》,瞭解金剛般若的意思,對於「金剛慧」的意思就更清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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湛然常寂

湛然常寂,應用無方。用而常空,空而常用。

「湛然」的意思是水很深,很清明瑩澈的樣子,可以用秋天的明潭來比喻,風平波不起,是那麼地明而靜;不但能從水面看到水底,從四面八方看,也都是一看就透徹;而且水中不論有沒有魚蝦,自水面到水底,都是靜止不動、明徹見底的,這就叫做「湛然常寂」。

如果不是湛然便不可能常寂,如果不是常寂也不可能湛然。這也就是止觀雙運、定慧同時的最高悟境,也是後來宋朝宏智正覺禪師提倡默照禪的依據。

湛然常寂,便是照而常默,正由於常默常照,所以能夠「應用無方」,不拘一格,不落陳套,適時、適所、適機,靈活運用,自在無礙,這便是大智慧人。世間所謂大智若愚者,平常不多言,如遇必須說話,則言必中肯,要言不繁而字字珠璣,原則是相同的。

去年秋天我在美國東部郊外的一個湖畔,拍了一張照片,由於水平如鏡,湖邊如畫一般的景色,在這張照片中,幾乎無法辨認何者是真景,何者是水面的倒影。這不僅是因為水有反映的功能,還必須水面是平靜無波的,如果水面有風吹拂的話,湖邊沿岸的景色就會是模糊的。

「常空」即是「常寂」,「常用」即是「湛然」。唯有心中無私欲、無我執,始能真的明靜湛然;唯有心中明靜湛然,始能明察萬物而化育萬物。但這是只有大覺的佛陀,才能夠到達這種地步,〈顯宗記〉所敘述讚歎的,都是在於誘導眾生向佛學佛,自信本來與佛無異,只因為被妄境所染,為煩惱所迷,只要回頭,便是彼岸在望。但這並不是說,禪悟的人,便是八相成道的事佛,不過是見到了自性即是空性的理佛。

所以真正能有湛然常寂的智慧,才能發揮巨細靡遺、應用無方的力量。大覺佛陀,能夠回應一切眾生的需求,能夠使得眾生獲得恰到好處的回應,這便是佛的智慧,應用無方。佛一方面智慧如海,高深莫測,另一方面心境廣大,無邊無涯;慈悲的貢獻,是無量的,濟世的功能,也是無限的,因此任何眾生聞到佛法,就能或多或少得到幫助,因緣成熟的就得到多,因緣未成熟時,也能讓他種下得度的因緣。

所謂「用而常空」,是指雖然度了無數眾生,卻沒有覺得是在度眾生,也沒有期待眾生一定要做什麼,雖然佛也鼓勵眾生要勤修戒、定、慧,息滅貪、瞋、癡,那是鼓勵,不會強制;對佛而言,眾生修行得力不得力,那是眾生自己的事。佛雖鼓勵眾生要布施、持戒、修福修慧,眾生是不是有什麼回饋,佛不會放在心上。因此佛有無量的功德,度無盡的眾生,但心中沒有牽掛,沒有期盼和等待。

所謂「空而常用」是說雖然沒有執著,可是經常有度眾生的功用。常空是空去我執及法執的無明煩惱,常用是用一切種智,知一切諸佛之道法,知一切眾生之因種。
用而不有,即是真空;空而不無,便成妙有。 
這兩句是反覆說明〈顯宗記〉第三、四兩句「真空為體,妙有為用」。

一般人以為的真空,是物質現象呈現的真空狀態,那是空間、空隙、空洞,不是佛法所說的真空。本文已在前面介紹過佛教所講空的層次,也介紹過了《般若經》、《大智度論》對於空義的陳述。

此處是告訴我們:「真空」的意思是「用而不有」,「妙有」的意思是「空而不無」。一般人的常識都以為,空了便沒有作用,凡所有便不是空。但是佛法所說的真空,乃是雖有作用,卻不以為有所作、有所得、有所成,既然一切都是因緣所生法,必會由於因緣而滅,離因離緣便是無為無作。真空不妨妙有,是一真法界的事理無礙;妙有不妨真空,是事理無礙法界的法住法位。即空即有是妙有,非有非空是真空。
---法無定相

妙有即摩訶般若,真空即清淨涅槃。

「摩訶般若」Mahaprājnā譯成漢語為大慧,是涅槃三德之一,是照了諸法實相的智慧。所謂涅槃三德,出於《涅槃經》:1.法身德:是佛的本體,是以常住不滅的法性為身。2.般若德:即是摩訶般若,是如實覺了一切法相的無漏慧。3.解脫德:佛已遠離一切繫縛,故已得大自在。此三德,不一不異,不縱不橫,如伊「∴」字三點。

此處以般若慧之運用,為空而不無的妙有,因為般若慧,即是實證諸法空性實相的空慧,所以本身即是真空,確有照了諸法實相的功德,所以是妙有。至於「清淨涅槃」,是形容涅槃遠離一切煩惱垢染的繫縛,所以是絕對清淨的,因為涅槃的梵文Nirvāṇa,有滅度、寂滅、圓寂、不生等義,不僅是無漏無為的,也是無表無作的,所以是真空的代名。般若是涅槃之因,涅槃是般若之果。 
由於般若的空慧,能照了諸法實相即是無相,就能破煩惱網、出生死海、登涅槃岸,所以般若是涅槃之因。相對地說,涅槃是由般若的功用而得的結果。

「涅槃」的名稱,在小乘的有部論師,又叫做「擇滅」,常住於不動的善性,即是寂滅。故在有名的〈雪山偈〉中說:「諸行無常,是生滅法,生滅滅已,寂滅為樂。」是以「生滅滅已」的永住寂滅,稱為涅槃。但到了大乘佛法,則以不生不滅稱為涅槃,而將法身、解脫、般若視為同格異名,三德一體,不一不異,那就不是有部所認知的涅槃了;小乘是「生滅滅已」的寂滅,大乘是「不生不滅」的寂滅。

小乘是以常、樂、我、淨,為四顛倒見,所以基礎佛法的實踐修持,便是四念住觀:1.觀行無常,2.觀受是苦,3.觀法無我,4.觀身不淨。以觀無常、苦、無我、不淨的四法,對治常、樂、我、淨的四顛倒,而趣向解脫道的涅槃果。

大乘佛法,強調發菩提心,行菩薩道,重視六度及四攝,所以到了《涅槃經》中,涅槃不僅與法身、解脫及般若,同格異名,三德一體;而且更進一步,主張涅槃具有真常、真樂、真我、真淨的四德,此涅槃具有四德,是因為涅槃為無漏、無為、無作、無表。般若有普照實相之用,解脫有斷除煩惱之功,法身有遍處諸法之性;涅槃乃是般若、解脫、法身之體。所以是妙有而真空,真空即妙有。

所謂涅槃具有四德:1.常德:涅槃之體,恆常不變而無生滅,又能隨緣攝化,用常不絕故。2.樂德:涅槃之體,寂滅永安,所以是樂;又能運用自在,無不適心,所以是樂。3.我德:涅槃之體用,有兩種解釋:(1)就體是實,名為我;(2)就用自在,名為我。4.淨德:涅槃之體用,已解脫一切煩惱垢染,故為淨;又能隨化處緣而不受污染,故為淨。

〈顯宗記〉的思想,當然是大乘的頓教法門,以無念之心為宗,若明無念之心,即明涅槃妙心,三德圓證,四德具足。不生不滅,是真寂滅。大乘佛法的重心所在是:以智慧明燈,照破煩惱愚闇;以慈悲寶舟,普度一切眾生。所以大乘涅槃是:不戀生死,不為生死所困;不厭生死,不忍眾生受苦;不見生死,不受生死眾苦。不戀生死是解脫德,不厭生死是法身德,不見生死是般若德。
般若無見,能見涅槃;涅槃無生,能生般若。涅槃般若,名異體同。 
前面已說過「般若無知」,乃是無所不知而圓得三智(一切智、道種智、一切種智)。此處說「般若無見」是不見煩惱執著,那就是實證寂滅的涅槃,如同《楞嚴經》所說:「千年暗室,一燈能破。」般若現起時,煩惱自然消除;並不是因為般若能去除煩惱,原因是煩惱的自性本空,般若即是空慧,所以當般若顯現之時,煩惱自然不見。當煩惱不生之後,要滅除的對象沒有了,不生不滅,便是涅槃。所以般若能見涅槃,涅槃能生般若。

由此可知,般若和涅槃名稱雖異,實體相同。當得般若時就是得涅槃,當得涅槃時就有般若,一等於二,二等於一。
隨義立名,故云法無定相。 
這兩句是說,般若與涅槃,名雖有二,其體實一,只是為了說明它的道理,所以分別給了兩個名目。若再加入法身、解脫,便是涅槃三德;若再加上常樂我淨,可立涅槃四德。

這些名義,都是為了方便說明佛的無上功德而建立的,並沒有一定的什麼可指可說,所以涅槃的三德四德,均無定相,千萬不要被這些名詞所標示的義理迷惑了。光在名字義理上打轉,是無法親啟般若的空慧,無能親證解脫的果位,無從親驗法身的遍在,涅槃理體的寂滅相也無以表達了。涅槃能生般若,即名真佛法身。 
前面已說「涅槃無生,能生般若」,此處再說「涅槃能生般若」,目的是告訴我們:就是因為般若的空慧,是由於照見諸法空相,是實證諸法實相即無相的涅槃理體,所以般若的空慧,是由涅槃的寂滅相而生。當涅槃的理體生起般若的功用時,便見一切諸法的自性,無一不是諸佛的法性身,稱為「真佛法身」。
般若能建涅槃,故號如來知見。 
涅槃三德的彼此之間,既是互為體用,而隨義立名,所以般若是由涅槃而生,般若也能建立涅槃,如來所見的法身理體,也在般若與涅槃的互生互建的同時,顯現出來。

「如來知見」出於《法華經》的〈方便品〉:「諸佛世尊,唯以一大事因緣故,出現於世。」什麼是諸佛世尊出現於世的一大事因緣呢?就是:1.欲令眾生開佛知見,2.欲示眾生佛之知見,3.欲令眾生悟佛知見,4.欲令眾生入佛知見。諸佛出現世間,沒有別的任務,僅是為了救濟度脫一切眾生,開示佛的知見,使得眾生都能悟入佛的知見,這也就是《法華經》的最高精神所在。什麼又是佛的知見或「如來知見」呢?〈顯宗記〉說:由於般若之用能建立涅槃之體;或者由於般若的空慧,能實證不動的涅槃理體,便是佛的知見。《壇經》記述惠能大師開示弟子智常之時,曾說:「但見本源清淨,覺體圓明,即名見性成佛,亦名如來知見。」由此可知,若能悟見眾生自性是空,即能悟見眾生的本來面目清淨無垢,自性即是圓明的覺體,即是名為見性成佛,那就叫做如來知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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動寂常妙

知即知心空寂,見即見性無生。

這兩句還是講的「如來知見」與涅槃、般若的互為體用。

「知心空寂」是般若慧的觀照之功,「見性無生」也是般若慧的離相見性;「空寂」是涅槃相,「無生」也是涅槃相。所以如來知見,便是知心寂空,見性無生。

「知心」的「心」是一真法界的清淨心,也是《起信論》所說的真如心;「見性」的「性」是一切法的法性,一切眾生的自性,一切諸佛的法身。清淨的真如心,是無相、無動、無染、無著的真空心;諸法的法性、眾生的自性、諸佛的法身,都是空性,所以心性,亦是無滅亦無生的涅槃。
知見分明,不一不異,故能動寂常妙,理事皆如如。 
此處的「知見」,即是前面的「如來知見」,也即是「知心空寂」、「見性無生」。由於涅槃是般若、解脫、法身三者的不一亦不異,所以能夠靈活地運作,既是常動的,也是常寂的。

這實在太奧妙了,從有為、有作、有生、有滅的現象看,當下就能體認到一切諸法的自性,本寂本空。現象是事,自性是理,事理之間,都是如此的自然。站在般若的立場,因事物的現象,可以照見五蘊皆是空寂不動的;站在涅槃的立場,可以確定由於寂靜的理體,才能顯示出智慧的觀照之力。其實,一切的諸法,都是基於這樣的法則,所以稱為如如。

總之,如果執著,不論執著什麼,乃至執著佛的經教,而被所執的對象束縛,都是眾生知見;如果一切不執著,魔來斬魔、佛來斬佛,便是如來知見。如果不能提得起放得下,便是眾生知見;能夠即真空而不否定妙有,空有自在,收放自如,便是理事如如的如來知見。
即處處能通達,即理事無礙。 
「處處通達」,是涅槃三德周遍恆河沙界;「理事無礙」,是涅槃之理體與般若之事用,互為表裡,相即相融。

「通達」是無遠弗屆,無微不至,「無礙」是無物遮止,無事障礙。於涅槃的體是恆靜不動的,於般若的用是常照常空的,於解脫的功是無縛無染的,於法身的相是遍在遍不在的,所以既是通達,又是無礙。此處所說的,還是涅槃三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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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篇
定慧與如如
六識不生

六根不染即定慧之功,六識不生即如如之力。

以上講了涅槃三德,現在接下來講六根六識與定慧的關係,也就是六根六識與涅槃妙心的關係。

「六根」是包括生理功能的前五根,與意念的心理功能的第六意根,也就是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,合稱六根。前五根是物質體的外形以及神經組織體的官能。至於第六意根是什麼?有許多說法,小乘有部,以前念之意識,為後念繼起之根,名為意根;大乘唯識學派,以第七末那識,為第六意識之根,稱為意根。可見大小乘佛法,都不以意根是物質體的神經組織了。

六根不染,等於六根互用,那是八地以上已登無功用位的菩薩及佛的境界;由於六根離污染而成純淨,所以能現佛身;六根互用,是說六根之中的任何一根,都能具備其他諸根的功能。依據天台宗所判,至圓教十信位的菩薩,得六根清淨位,亦為六根互用位,相等於別教的第八地菩薩。到了此位的菩薩,以眼等六根,莊嚴清淨的福德,那是由於對境不生執著,所以自在無礙。

如何能六根不染?那是由於「定慧」的功能,明鑑不動的定慧,能使六根不為六境污染。

「六識」是由六根緣六境(塵)而生起的功用,六境(塵)是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。六根、六境,是以色法為多,心法為少;六識則都是心法,那就是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。六根、六境、六識彼此的關係,是不可分割的。六根對六境,合稱十二處,再加六識,名為十八界。但此十八界,是由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的五蘊開展出來,總稱五蘊、十二處、十八界,為三界有為有漏世間法的三科,為了說明其關係,可以製二表如下:
「六識不生」其實就是因為六根不受染著,所以也不會生起六識的分別執取之相了。但是六識的分別執著,雖已不生,通過六根而做互用的智慧之力,仍會自然而然照常運作,所以說「如如之力」。

依據大乘唯識思想所說,「識」有八個,都代表著煩惱無明的心用,轉八識成四智,才是離煩惱而證菩提的佛果位。前五識轉為成所作智;第六識轉為下品妙觀察智,是在初地菩薩位,轉為純淨無漏的上品妙觀察智,是在第八地;第七識轉為下品平等性智,也是在初地見道位,到了第八地菩薩位,轉為中品,至金剛無間道,也就在成佛之前一剎那,才成為純無漏的上品平等性智。第八識轉為大圓鏡智,是在進入佛位之後。

〈顯宗記〉此處所說的「六識不生」,包括了前五識及第六識,沒有說到第七、第八識,也未說是哪一地的菩薩位,但其實都是指已證涅槃三德的佛位。這也正是頓悟法門的特色,不論大小次第漸修漸證,只談直下頓悟的一佛乘。所以一切言教,都歸無念為宗的最上一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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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境雙亡

心如境謝,境滅心空;心境雙亡,體用不異。

「心」不如如,便是有執著煩惱生起的六識;「心」能如如,便是真空妙有的涅槃三德。「境」不滅,便是六根對六境而生六識的煩惱塵勞;「境」滅,便是六根不被六境所染。

「心」是般若、「境」是法身,「謝」及「空」是解脫,則涅槃自然;所以六根不被六境染著,六識即不生起,六識不生起作用,六根六境,有等於無,所以說「境滅心空」。十八界如如運作,乃是「心境雙亡」的結果,也是涅槃三德的本身。

未悟之前,心是煩惱,境是塵勞,是相引相吸或相互障礙而不得解脫;開悟之後,心是般若,境是法身,謝及空是解脫,常照常寂,常有常空,法爾如如,便是互為體用的涅槃三德,所以說「體用不異」。真如性淨,慧鑒無窮。如水分千月,能見聞覺知。見聞覺知而常空寂。 
在〈顯宗記〉中有「無念念者,即念真如」的句子,可知真如即是無念之念,「無念」則是《壇經》的宗旨,也是〈顯宗記〉的宗旨。換句話說,這個「真如」,便是清淨的涅槃妙心。由於心的用是般若淨慧,心的體便是清淨的自性;而清淨無染的自性,便是般若淨慧所照見的諸法空性,所以這種般若的空慧,能照一切法,能破一切暗,能解一切結,成一切道品。般若的體性雖只一個,般若的功用雖有無窮無盡,這就是「真如性淨,慧鑒無窮,如水分千月」的意思了。

「水分千月」是譬喻,真如的心體只有一個,那就是空性,空是真空,真空就是妙有,性遍一切諸法,用也能夠遍照一切諸法。就像天空只有一個月亮,卻能映於地上千江萬水的水面,每一水面都可映現出完整的月亮,彼此獨立,互不相礙。

真如的梵文bhῡtatathatā,在佛教經典中的意思,是遍滿於宇宙萬有的常住真體,相對於虛妄的法相,而將無染真空的法性名之為真。真空的法性不變,稱之為如。真如同質異名極多,例如:法界、法性、實際、不思議界、一心、自性清淨心、如來藏、真際、實相等,都是指的真如理體。不過諸宗學派,對於真如的屬性,也有不同的看法,唯識宗、地論宗、《起信論》,各有其主張;禪宗的真如觀,大致上是和《起信論》的隨緣說相契的。

因此,真如隨緣,即起般若慧的作用,即有「見聞覺知」的功能,但此見聞覺知的心理反應,不是依於煩惱的染心,而是起自清淨的真心,所以不會由於有了境界現前,也有了見聞覺知的心理反應,便產生虛妄分別的作用;乃是如實的「慧鑒」,自性不動;真如心也是恆常與空性相即,「常空」故亦常「寂」,就是真如隨緣而不變,不變而隨緣的意思。隨緣所以有慧鑒萬法的作用,不變所以雖有「見聞覺知」而又「常空」常「寂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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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相無生

空即無相,寂即無生。不被善惡所拘,不被靜亂所攝。

上文既說真如雖有慧鑒無窮的覺照之功,而其自性又是常空常寂的。此處接著說明,常空的「空」,即是諸法的實相,所以也是無相。所謂「無相」,是遠離執著心的境界,是了知萬法如幻的無漏心,是以無漏心修空觀,照見諸法的真如實相,即是無相。

依據《涅槃經》卷三十所說:「涅槃名為無相,以何因緣名為無相?善男子,無十相故。何等為十?所謂色相、聲相、香相、味相、觸相、生住壞相、男相、女相。是名十相,無如是相,故名無相。」《無量義經》則說:「無量義者,從一法生,其一法者,即無相也。」《金剛經》也說:「離一切諸相,即名諸佛。」「如來說一切諸相,即是非相。」

以上這三部經,由《壇經》中得知,六祖惠能大師曾於印宗法師座下聽《涅槃經》,在五祖弘忍座下聽《金剛經》;至於《無量義經》,屬於法華三部的開經,也就是佛先說出《無量義經》,中說《法華經》,後說《觀普賢行經》;《壇經》有數處引用並討論《法華經》,但六祖是否也接觸過《無量義經》則不得知。但是在《壇經》有數處用到「無相」這個名詞,例如「無相懺悔」、「無相三皈戒」、「無相頌」等,六祖惠能所謂「無相」,便是「前念、後念、今念,念念不被愚迷染,……念念不被愚癡染,……念念不被疽疾染」,「但悟自性三身,即識自性佛」,便是無相的境界。

〈顯宗記〉說空與寂,便是無相,即是無生,還是圍繞著涅槃的理體功德而說。既是無相無生的寂滅理體,當然不會受到善與惡的思量分別心所拘,也不會受到靜與亂的虛妄攀緣心所攝了。禪修者若在善與惡的分別心生起之際,不妨反觀此心的根源是善惡不二的真如心;若在靜與亂的攀緣生起之時,不妨反觀此心的根源是靜亂不二的真如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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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厭生死

不厭生死,不樂涅槃。無不能無,有不能有。

世間的眾生,對於生死的態度,可以分作三類:1.醉生夢死、貪生怕死:這是一般凡夫,我們可以稱這些人為戀世的愚人。2.討厭生死、逃避生死:是二乘根性,我們可以稱這些人為出世的智者。3.不戀生死,不厭生死:是大乘的諸佛菩薩,我們可以稱這些人為入世化世的聖者。

一般的修行人及許多的宗教徒,雖然未必是貪生怕死的愚人,但對於現實的世界,卻是抱著厭離的態度,或者修福報求生天國享受欲樂;或是修禪定,厭離欲境而欣求定樂,死後往生禪定天;這都不是究竟的解脫,即使證得二乘聖果,住涅槃境,也不是圓滿的覺者。

大乘佛法,主張一切行者,都應當學習「不厭生死,不樂涅槃」的態度。這是《壇經》所說生死即涅槃的不二法門,如果厭離生死而樂入涅槃,那便是把生死與涅槃對立起來,成為第二義諦了,至少只做到離我執而出離五蘊生死,還沒有離開法執,沒有從生死出入獲得自在了。

所以,站在大涅槃的立場,無相的真空,無生的寂滅,是不能沒有的,叫做「無不能無」。若站在般若空慧的立場,雖有遍照、普覺、自覺、覺他、覺滿的功德,卻不能以為有智有得的,因為般若智慧的妙有,其實就是涅槃寂靜的真空,這叫做「有不能有」。
行住坐臥,心不動搖。一切時中,獲無所得。 
禪宗主張,修行無念為宗的禪法,主要是修的「心地法門」,凡是有心之時,便是禪修之時。所以不主張僅以整天打坐,稱為禪修,而是將日常生活中的「行住坐臥」四大威儀,照顧周到,便是最好的禪修功夫。

至於「心不動搖」是心不隨境轉,也不受境染,卻不是不起觀照的作用。以心對境之時,青黃赤白、大小方圓,都能清清楚楚,鑒別無遺,卻又不起欣慰好惡的情緒反應。

「一切時中」,佛經中將時間分作兩類:(一)時,(二)時分,又各有兩類:
  • (一)時的兩類:1.迦羅時kala,為實時,即世間所稱的時間。2.三昧即時Samaya,為假時,即剎那生滅的分位。
  • (二)時分的兩類:1.晝三時,2.夜三時。也有將時分分作晝四時、夜四時的,也有分作晝六時、夜六時的,乃至一日一夜分作三十時、六十時的。

此處所說的「一切時中」,是總括日以繼夜、夜以繼日、分分秒秒、剎那剎那,都是正念分明,清清淨淨,不動不搖,亦無所得。因為恆以般若的空慧,觀察一切諸法實相無相,所以也無所獲得,正如《心經》所說「無智亦無得」的境界。
三世諸佛,教旨如斯。 
以上所說的,就是介紹三世諸佛設教的共同宗旨。
---第七篇
付法與傳衣
無住之心

即菩薩慈悲,遞相傳受。自世尊滅後,西天二十八祖,共傳無住之心,同說如來知見。至於達摩,屆此為初,遞代相承,於今不絕。

這一段文字,是敘述禪宗的傳承,是由於歷代諸大祖師,發了「菩薩」大「慈悲」心。從釋迦世尊滅度之後,歷經印度的「二十八」代祖師相傳,到了最後一代的菩提達摩,來到東土的中國,成為中國禪宗的第一代祖師,又經六代相傳,到了六祖惠能,便傳至神會等十大弟子,所以神會大師要說「於今不絕」。

他們歷代相傳的禪法是什麼呢?禪宗稱為涅槃妙心,或名正法眼藏,其實就是《金剛經》所說的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的「無住之心」,因為六祖便是從無住之心悟入了涅槃妙心。至於何謂「如來知見」?這在前面已經解釋過了。
所傳祕教,要藉得人,如王髻珠,終不妄與。
禪法是心地法門。明心見性,頓悟成佛者,必須師師相承,心心印心,不假語言文字,以真知灼見的如來知見為契印,對於師弟之間的默契之處,唯有以心傳心,心心相印,所以對未悟者言,乃是「祕密之教」,不以言喻的無漏心法。

這種心地法門,最重要的是必須是已悟本心、已見自性的人,才能像魚水相逢、親子相遇般。髻珠是《法華經》的七種比喻之一,出於〈安樂行品〉:「如轉輪聖王,見諸兵眾,有大功者,心甚歡喜,以此難信之珠,久在髻中,不妄與人。」意思是說轉輪聖王有髻中寶珠,不隨便給人,只有對有大功勞的兵將才有資格授予,這是用來譬喻祖祖相傳的禪法,也必選擇已悟自性是佛的人,才給予印可;因此後人便將禪宗的禪堂,稱為選佛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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福慧二嚴
福德智慧,二種莊嚴,行解相應,方能建立。 
「福德智慧,二種莊嚴」,出於《涅槃經》卷二十七所說:「二種莊嚴,一者智慧,二者福德,若有菩薩,具足如是二種莊嚴者,則知佛性。」

菩薩以此二德莊嚴法身,稱為福慧莊嚴。佛陀是福智圓滿的聖者,福足慧足,稱為兩足中尊。菩薩從初發無上菩提心,修持六度萬行,具足所有的福德,藉以顯現法身,稱為福德莊嚴;修習正知正見淨盡無明,顯現法身,稱為智慧莊嚴,二者合稱,便是福慧二嚴。

菩薩修行六度,六度均為福德莊嚴,第六般若度,則為智慧莊嚴。福利他人,名為福德莊嚴;自度自利,名為智慧莊嚴。利他及自利,都以般若的空慧為根本,所以六度也以般若為目標,也以般若為中心。離開般若的智慧莊嚴,修習布施、持戒、忍辱、精進,乃至禪定,都只是人天善法,只能得人天果報,不能稱為波羅蜜多的福德智慧的二種莊嚴。
所謂「行解相應,方能建立」,是以福德為行,智慧為解。布施、持戒、忍辱、精進、禪定的五門為行,般若一門為解,基礎佛法則以三法印為解,四增上學為行。

所謂三法印是指:1.諸行無常,2.諸法無我,3.涅槃寂靜,若加一項4.有受皆苦,則為四法印。所謂四增上學,是:1.信增上,2.戒增上,3.定增上,4.慧增上。這是正如正見正行的佛陀教法。

不論大乘佛法或小乘佛法,都非常重視福慧二嚴的行解雙運,唯有行解相應,才能像〈顯宗記〉所說的:「涅槃能生般若」,「般若能建涅槃」。否則,行解若缺其一,便如鳥失一翼,不能飛行,不要說不能真的利益眾生,也難保自己不會墮惡道!
---衣法相傳

衣為法信,法是衣宗。唯指衣法相傳,更無別法。

這四句是說,「傳衣」是傳「法」的信驗之物,付法才是傳衣的根本宗旨,禪宗僅此衣法代代相傳之外,沒有其他的禪法了。

有關付法傳衣的問題,是禪宗史上的一大論點。從《付法藏因緣傳》的記載,禪宗初祖摩訶迦葉在佛滅後,集合阿難尊者等人,結集如來法藏,摩訶迦葉入滅之時,以最勝法付囑阿難。所付囑的是將如來的聖教,世間勝眼,相付守護,暢演斯法,化諸眾生。當阿難尊者涅槃前,付法第三代商那和修尊者的時候,阿難也說:「佛以法眼,付大迦葉,迦葉以法囑累於我,如我今者,涅槃時至,以法寶藏,用付於汝,汝可精勤守護斯法,令諸眾生服甘露味。」

在這些記錄之中,只說佛的法藏,是世間的勝眼,又稱法眼,是佛的聖教,可以用來向眾生演說的,是經教的緣起性空之法,不是說心地法門的涅槃妙心,也沒有說要以心印心,祕付密授,更沒有見到傳衣之說。最早的傳衣記載,應該是《增一阿含經》卷三十五〈莫畏品〉:「佛言:我今持此法,付授迦葉及阿難比丘,所以然者,吾今年老,以向八十,然如來不久當取滅度,今持法寶付囑二人,善念誦持,使不斷絕,流布世間。」這和《付法藏因緣傳》所記載的很類似,付的是教法,未見心法之說。

「傳衣」之說,在宋朝契嵩編修的《傳法正宗記》也只說佛在將正法付囑大迦葉時,給了一件「金縷袈裟,命之轉付彌勒」,所以後來並沒有衣傳給第二祖阿難尊者。直到西天(印度)的第二十四祖師子尊者,付法第二十五祖婆舍斯多尊者時,才見到有傳衣的記載,他對二十五祖說:「我所傳之如來大法眼,今已付汝,汝宜奉之,即去自務傳化,或遇疑者,即持我僧伽梨衣,為之信驗。」但到婆舍斯多尊者付法第二十六祖不如蜜多尊者時,並沒有將此僧伽梨衣傳下來,他的理由是:「我昔傳衣,蓋先師遇難,付法不顯,用為今之信驗;汝適嗣我,五天(五印度)皆知,何用衣為?」

到了第二十七祖般若多羅付法第二十八祖菩提達摩之際,也只是說:「以法付囑曰:如來大法眼藏展轉,而今付於汝,汝善傳之,無使斷絕。」未見有傳衣記載。達摩到了漢地,在嵩山少林寺,付法東土第二祖慧可之時,便又見到傳衣及缽的記載了:「昔如來以大法眼,付囑摩訶迦葉,而展轉至我,我今以付於汝,汝宜傳之,無使其絕;並授此僧伽梨(大衣)及寶缽,以為法信。」其後歷經三祖僧璨、四祖道信、五祖弘忍、六祖惠能,均有付法傳衣之說,到了四祖傳五祖之時,《傳法正宗記》已將付大法眼改為:「昔如來傳正法眼,轉至於我,我今付汝,並前祖信衣缽。」本為付法,改成傳法。又改為衣缽傳承,似乎衣缽都非常重要了。可是到了六祖之後,他有十大弟子,一改以往一代只傳一人的傳統,又恢復為付法而不傳衣缽了。

依據印順法師的《中國禪宗史》第五章所說,一代一人的付法,本與證悟沒有關係,所付囑的是「正法」、「法藏」、「勝眼」、「法眼」,這合起來,便成為後人傳說的「正法眼藏」;也因為大多是祖師們即將入涅槃前的付囑,後世便傳說成為「涅槃妙心」的臨終密授之說。所付的法,本來也沒有「心法」之意,而是「守護」、「護持」、「傳化」如來的教法。這在《付法藏因緣傳》及《傳法正宗記》等禪宗史之中,可以知道。可見禪宗有不少傳說,與歷史並不相符。

一代一人的傳法規則,也是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。佛世有十大弟子,一千二百五十位比丘弟子皆是大阿羅漢,尚有數百比丘尼阿羅漢弟子,其中有不少是大乘的菩薩根性,例如彌勒及文殊二大菩薩,都是佛世僧中的龍象比丘,大迦葉雖然極被世尊倚重,可是唯獨大迦葉受佛付法,成為禪宗初祖的單傳方式也不盡合理。只是由於大迦葉結集如來教法,成為修多羅(契經)等的法藏,因此才有付法藏的說法,並非在世尊滅度之前,只將「正法眼藏,涅槃妙心」傳給大迦葉一人。

不過付囑正法,傳承衣缽,的確也是禪宗史上的事實;〈顯宗記〉所說的「衣為法信,法是衣宗」也是事實,衣法相傳,便是中國禪門正統的傳承方法。有關六祖付法傳衣的問題,印順法師在其《中國禪宗史》的第五章中,有相當詳細的考證。
內傳心印,印契本心;外傳袈裟,將表宗旨。 
這四句是說,內心傳的是心地法門的印可,是契合真如本心;外在傳授的袈裟,用以表示付法的宗旨。

禪宗重視傳承,重視「心印」,也是很好的傳統,這種做法,能夠確保禪宗傳人的品德及其知見的純正,經過正統傳承具德大師們的考驗,可以知道下一代傳持佛法者的心態,以及對正法的認知是否正確。

所謂明眼人或過來人,一定是能夠把握佛法的原則,否則,對正知正見的因緣觀起的空慧,以及對種瓜得瓜的因果觀起的信念,都弄不清,還自說自話,自己宣稱是佛法的傳持者,佛教難保不會因此而受損傷。所以「內傳心印」的師師相承,還是有其必要性的。

至於「外傳袈裟」,只是為了取信於世人,如果有當然是好,如果沒有也沒有關係;尤其如果不是一代只傳一人,傳衣便沒有必要。

袈裟是梵文Kaṣāya的音譯,意思是不正、壞、濁染,是染成緇色或木蘭色的雜色衣,是代表出家沙門所披的三種衣。三衣各有名稱:五條衣名為安陀會,七條衣名為鬱多羅僧,九條衣乃至二十五條衣稱為僧伽梨。

出家之後,求受比丘具足戒時,必須備全三衣及缽,因為比丘別無其他長物,所以臨終之時只留下衣缽,在付囑佛法傳持的遺命,同時也將衣缽交給弟子,也是合理的事。後世特別將這些過程神祕化及神聖化了,乃是宗教層面或信仰層面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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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生之法

非衣不傳於法,非法不受於衣;衣是法信之衣,法是無生之法。

這四句是說:對祖師們而言,如果沒有衣則不表示傳了法,如果沒有付法也不會傳衣;傳衣是代表付法的信物,付法是付囑的無生妙法。

神會大師為了肯定惠能大師是五祖弘忍大師的正統嫡傳,所以極度強調五祖付法傳給六祖惠能是歷史事實,因為五祖弘忍座下,還有一位弟子神秀,在北方大弘禪法,極有威望,並為朝廷所重。

神會是六祖親傳的弟子,雖在十大弟子之中,首位是法海上座,不是神會。六祖示寂(西元七一三年)之後的第十九年(西元七三二年),神會在河南的滑臺大雲寺,論定南宗宗旨的大會上,還宣稱:「其袈裟今見在韶州(曹溪)。」根據文獻考據,這也確有其事。

衣傳惠能之事,北方神秀一派的傳人,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,可見五祖真的是單傳給了惠能,所以在〈顯宗記〉的末段,再三再四、數數反覆地,指出付法與傳衣兩事的不可分割性,就像般若與涅槃,名異體同那樣重要。

其實,般若與涅槃,的確名異體同;至於非得傳衣才傳法,非得傳法才傳衣,就不一定有那麼必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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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篇
無生與解脫
真正解脫

無生即無虛妄,乃是空寂之心;知空寂而了法身,了法身而真解脫。

最後這四句話是說,「無生」是不雜「虛妄」的涅槃,也就是真「空寂」滅的「心」,那是由般若的「空」慧照見了遍在的「法身」,見了「法身」,便是得「真解脫」。

這最後的四句話,是在總結禪法的無念為宗,其內容不出於無生的涅槃,具足般若、解脫、法身的三德互融,是一體而隨義立名。「無生即無虛妄」,是涅槃的理體;「空寂之心」,即是涅槃的真常心;「知空」是般若的功用,由於般若的空慧,能見到諸佛的法身遍於虛空,能見法身,即可從兩種生死,獲得真正的解脫。
---後記

有關神會禪師及其所創荷澤宗的歷史資料,一向是以下面的三種為準:1.唐代宗密的《圓覺經大疏鈔》,2.宋代道原的《景德傳燈錄》,3.宋代贊寧等的《宋高僧傳》。神會的著作,在過去只有《景德傳燈錄》所收錄的〈顯宗記〉,共六百五十九個字。近代敦煌所藏有關神會作品的唐代寫本被發現後,經胡適等人校跋而發表出來,稱為《神會和尚遺集》。讓我們有機會讀到更多神會禪師的篇章。

現代學者之中,研究介紹神會禪師的,中國人之中有胡適及印順等人,日本人之中有宇井伯壽、關口真大、柳田聖山等人。我不是禪宗史的專家,本書的講述,也沒有以禪宗史的角度來寫。

根據胡適先生的評斷,神會的作品多半是由其門人記錄或編集的。這篇〈顯宗記〉雖被胡先生譏為禪八股,但是確實被認定是神會在七十八歲時親自撰寫的,在當時的荷澤宗內,應該是流傳很廣的;直到宋朝的《景德傳燈錄》編成,雖然已距離二百五十年之久,還被很珍惜地編入,可見其重要性,所以我也很用心地把它當做教材,講了一遍。我在本講錄中,常常對照敦煌本的《壇經》,因為神會所傳的禪法,便是依據敦煌本的《壇經》。對照之後發現,神會禪師所傳禪法的用語及其思想模式,與敦煌本《壇經》,有很多神似之處。試舉例對照如下:

(一)敦煌本《壇經》有:「見有人教人坐,看心看淨,不動不起。從此置功,迷人不悟。」又:「坐禪元不著心,亦不著淨,亦不言動。若言看心,心元是妄,妄如幻故,無所看也,若言看淨,人性本淨,……不見自性本淨、心起看淨,卻生淨妄。」又:「外於一切境界上,念不去為坐,見本性不亂為禪。何名為禪定?外離相曰禪,內不亂曰定。」

(二)敦煌出土《神會語錄》第三殘卷有云:「遠師問(神會):嵩嶽普寂禪師、東嶽降魔禪師,此二大德,皆教人凝心入定,住心看淨,起心外照,攝心內證,指此以為教門。(神會)禪師今日何以說,禪不教人凝心入定,住心看淨,起心外照,攝心內證?何名為坐禪?(神會)和尚答曰:若教人凝心入定,住心看淨,起心外照,攝心內證者,此是障菩提。今言坐者,念不起為坐;今言禪者,見本性為禪。所以不教人坐身、住心、入定。」因為他又說:「我六代大師,一一皆言:單刀直入,直了見性,不言階漸。夫學道者,須頓悟漸修。」

由此可見,禪宗六祖惠能大師門下,《壇經》中雖有十大弟子,首席不是神會,也未見行思及懷讓之名;後世宗門盛傳的六祖派下三大系,卻是:青原行思、南嶽懷讓、荷澤神會,其中弘揚惠能大師以無念為宗的心地法門,最最貼切的,乃是神會禪師。

(一九九八年六月十一日凌晨,聖嚴後記於紐約法鼓山美國分會東初禪寺)
■本書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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