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國禪宗史1---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第 40 冊 No. 38《中國禪宗史》
序
有關達摩禪的原義,發展經過,也就是從印度禪而成為中國禪的演化歷程,過去禪者的傳述,顯 得疏略而不夠充分。一般所知道的禪宗,現在僅有臨濟宗與曹洞宗(閩南偶有雲門宗的名目)。 臨濟義玄(西元八六六卒),洞山本寂(八六九卒),是九世紀的大禪師。一般所知的禪宗史籍 ,主要是依據《寶林傳》(撰於八〇一)而成的《景德傳燈錄》(一〇〇四上呈),《傳法正宗 記》(一〇六一上呈)等。一般傳說的禪史與禪宗,都是會昌法難(八四五)前後形成的中國禪 宗。然從印度來的初祖達摩(五〇〇頃在北魏傳禪),到被推尊為六祖的曹溪慧能(七一三卒) ,到慧能下第三傳的百丈懷海(八一四卒),藥山惟儼(八二八卒),天皇道悟(八〇七卒), 約有三百五十年,正是達摩禪的不斷發展,逐漸適應而成為中國禪的時代。這是中印文化融合的 禪,或者稱譽為東方文化的精髓,是值得大家來重視與研究的。
菩提達摩傳來而發展成的禪宗,在中國佛教史、中國文化史上,佔有重要的光輝的一頁。然的傳說,如《圓覺經大疏鈔》等,雖多少保存,而沒有受到重視。傳說久了,也就成為唯一的信 史。到近代,禪宗史的研究,進入一新的階段,主要是由於新資料的發現。一九一二年,日本《 卍字續藏》出版,刊布了《中華傳心地師資承襲圖》(甲編十五套),《曹溪大師別傳》(乙編 十九套),這是曹溪門下荷澤宗的傳說。同時,燉煌石窟所藏的唐代寫本,也大量被發現了。一 九〇七年,斯坦因取去的,大部分藏於倫敦大英博物館。一九〇八年伯希和所取去的,藏於巴黎 國民圖書館。一九一四年,我國政府也搜集剩餘,藏於北平圖書館。日本人也有少數的收藏。在 這些寫本中,存有不少的會昌法難以前的禪門文獻,因而引入禪史新的研究階段。
達摩到會昌法難(三百五十年)的禪宗實況,一向依據洪州道一門下的傳說。荷澤神會門下是北宗(大致為法如)弟子杜胐於七一三年頃所撰的。又有淨覺(約七二〇頃)撰的《楞伽師資 記》,淨覺為弘忍再傳,玄賾的弟子。屬於荷澤宗的,如《菩提達摩南宗定是非論》,獨孤沛撰 ,現存本為神會晚年(七六〇頃)的改定本。又,《燉煌出土神會錄》,日本石井光雄藏本(一 九三二年影印公布),實為《南陽和上問答雜徵義》的不同傳本。石井本末後有六代祖師的傳記 ,為荷澤神會所傳。屬於保唐宗的,有《曆代法寶記》,約撰於七七五頃。這部書,記述了弘忍 門下資州智詵系的傳承。保唐宗的創立者無住,自承為曹溪慧能的再傳。這些北宗、荷澤宗、保 唐宗的燈史,如加上荷澤宗所傳的《曹溪大師別傳》,《禪門師資承襲圖》,《圓覺經大疏鈔》 (卷三)等;參考《全唐文》所有有關的碑記;與洪州宗所傳的《寶林傳》(《磧沙藏》,民國十二 年影印),作綜合的比較研究,那麼從達摩到慧能門下分弘的情況,相信可得到更符合事實的禪 史。
燉煌寫本中有關禪史(歷祖傳記)的,屬於(五祖)弘忍門下北宗的,如《傳法寶紀》,這秀所造的《觀心論》。代表荷澤宗的,有劉澄所集的《南陽和上問答雜徵義》(胡適校對各本刊 行,題為《神會和尚語錄》);《南陽和上頓教解脫禪門直了性壇語》。代表保唐宗的,有《曆 代法寶記》。這是一部燈史,保留了智詵下淨眾宗的法語;保唐無住的眾多開示。而《傳法寶紀 》,《楞伽師資記》,《六祖慧能大師於韶州大梵寺施法壇經》——三書,提貢了最可寶貴的資 料。《傳法寶紀》與《楞伽師資記》,都是早期的北宗燈史,卻發現了南宗頓禪的根據。《楞伽 師資記》的慧可傳下,保存了「略說修道明心要法直登佛果」,是傳說為弘忍所說的《修心要論 》(或題作《最上乘論》)的藍本。這是達摩「二入」說中「理入」的闡明,代表了楞伽禪的宗 要。在道信傳下,保存了《大乘入道安心要方便》,對於道信的禪風,及東山門下(南宗、北宗 等)的不同傳布,提貢了同源異流的最好參考。研究《施法壇經》,可以肯定荷澤門下的「壇經 傳宗」本,是根據「南方宗旨」本的;而「南方宗旨」本,已對「曹溪原本」有過多少添糅。從 荷澤禪學(如《壇語》及《神會語錄》等所說)與南方宗旨的不同,可以推見曹溪禪的「直顯心 性」,所以分化為荷澤系的「寂知指體,無念為宗」,及洪州系的「觸類是道而任心」的意義。 此外,代表江東牛頭宗的,有《絕觀論》與《無心論》。燉煌新發見的,與舊來(洪州、石頭門 下)所傳的懷讓、行思、道一、希遷的語錄;百丈懷海的《廣語》,越州慧海的《頓悟入道要門 論》,黃蘗希運的《傳心法要》等早期禪書,作綜合的研究,那對禪門的方便設化,因時因地而 演化的趨勢,就有相當的線索可以探求。從印度禪到中華禪的演化歷程,這些八、九世紀的禪書 ,為我們提貢了充分的研究資料。
有關禪者法語的,主要有:代表北宗神秀的,有《大乘無生方便門》的各種本子,傳說為神. . . .
不是達摩、曹溪兒孫,也素無揣摩公案、空談禪理的興趣。前年《中央日報》有《壇經》為神會所造 ,或代表慧能的諍辯,才引起我對禪史的注意。讀了胡適的《神會和尚遺集》,及《胡適文存》 ,《胡適手稿》中有關禪宗史的部分。日本學者的作品,僅見到宇井伯壽的《中國禪宗史研究》 三卷;關口真大的《達摩大師之研究》,《達摩論之研究》,《中國禪學思想史》;柳田聖山的 《中國初期禪宗史書之研究》:對新資料的搜集,處理,對我的研究,幫助很大!但覺得,有關 達摩到會昌年間,也就是從印度禪到中華禪的演化歷程(也許我的所見不多),似乎還需要好好 的研究!
依據八、九世紀的禪門文獻,從事禪史的研究,中國與日本學者,都已有了不少的貢獻。我跡與傳承,禪法的方便施化與演變。關於前一部分,首先應 該承認,禪者是重視師承的。古代禪者的共同信念,自己的體悟(禪),是從佛傳來的。重視傳 承的法脈不絕,所以除中國的遞代相承,從佛到達摩的傳承,也受到重視。達摩禪越發達,傳承 法統的敘列也越迫切。印度方面的傳承,達摩門下早已忘了。那時,大抵引用〈禪經序〉,《付 法藏因緣傳》,〈薩婆多部記〉,而提出印度時代的法統。本來,只要的確是達摩傳來,的確是 佛法就得了,如我父親的名字,祖父、曾祖、高祖……我都知道,但已上可忘了,要考據也無從 考起。這有什麼關係呢?我還不是列祖列宗延續下來的。但禪者不能這樣做,為了適應時代的要 求,非要列舉祖統不可。那只有參考古典——引用上列三書的傳承,或不免誤會(如以達摩多羅 為菩提達摩);或者發現有問題,就不得不憑藉想像,編造法統。祖統,或者看作禪宗的重要部 分,似乎祖統一有問題,禪宗就有被推翻的可能。其實禪宗的存在與發展,不是憑這些祖統說而 發揚起來的。如《寶林傳》的撰造,當然曾給洪州門下以有力的支持,然《寶林傳》還沒有編成 ,西天二十八祖說還沒有成為定論(如道一門下,還有引用五十餘祖說的),江西禪法的盛行, 已躍居禪法的主流了。祖統說的逐漸形成,是由於達摩禪的盛行,為了滿足一般要求,及禪者傳 承的確實性而成的。正如為了族譜世系的光榮,帝王總是要上承古代帝王或聖賢的。有突厥血統 的唐代皇室,也要仰攀李老子為他們的祖宗。祖統的傳說,可能與事實有距離,但與禪法傳承的 實際無關。
禪史應包含兩大部分:禪者的事早記錄——《唐中岳沙門釋法如行狀》,已是七世紀末的作品。弘忍以下,付法是「密付」,受 法是「密受」,當時是沒有第三人知道的。優越的禪者,誰也會流露出獨得心法的自信,禪門的 不同傳承,由此而傳說開來。到底誰是主流,誰是旁流,要由禪者及其門下的努力(不是專憑宣 傳,而是憑禪者的自行化他),眾望所歸而被公認出來;這就是歷史的事實。
中國方面,達摩傳慧可,見於《續高僧傳》,是沒有問題的。慧可到弘忍的傳承,現存的最跡,起初都是傳說,由弟子或後人記錄出來。傳說是不免異說的:傳說 者的意境(或派別)不同,傳說時就有所補充,或有所修正與減削。傳說的多樣性,加上傳說者 聯想而來的附會,或為了宗教目的而成立新說(也大抵是逐漸形成的),傳說更複雜了。從傳說 到記錄,古代的抄寫不易,流傳不易,後作者不一定抄錄前人,或故意改變前人的傳說。古代禪 者的傳記,是通過了傳說的。部分學者忽視傳說(記錄)的多樣性,所以或將現有的作品,作直 線的敘述,雖作者的區域遠隔,或先後相近,仍假定後作者是參考前人的;或過分重視《高僧傳 》的價值。古代禪者事跡的研究,應該是求得一項更近於事實的傳說而已。
達摩以來禪師們的事. . . .
有人在曠野中,發見了「古道」,依古道行去,發見了城邑,古王宮殿。於是回來,勸國王遷都 古王宮殿,在那裡,「豐樂安隱,人民熾盛」。這是說:佛法是自覺體驗的那個事實。佛是發見 了,體悟了,到達了究竟的解脫自在。為了普利大眾,所以方便攝化,使別人也能到達解脫的境 地。從佛(祖)的自覺境地來說,是一切知識,語言文字所無能為力的。正如發見的古王宮殿, 怎麼向人去說,即使別人承認那是事實,也並不等於親身經歷的故王宮觀。要證實,還得自己去 一趟。在這點上,佛法(禪)不但不是考據所能考據的,也不是理論所能說明的。說禪理,談禪 味,都一樣的不相干。然佛法不止是自心體驗(宗),怎麼說也說不了的,還是說了,表示了( 教),佛法已成為現實(時空中)人間的佛法。指雖不是月亮,但確能引人去注意月亮,發見月 亮。所以自心體驗的內容,儘管「說似一物即不中」,卻不妨表示出來。語言文字(正說的,反 詰的,無義味話)也好,默不作聲也好,比手畫腳也好,都是用為引人入勝的敲門磚。體悟是屬 於自證的,是「不由它教」,「不立文字」與「心傳」的。從引導的方便來說(「不立宗主,不 開戶牖」,「一法不立」,也還是接引學人的方便),存在於人間,成為一時代,一地區,一宗 一派的禪風。這是可尋可考,可以看出禪在發展中的歷史事實。
禪法的方便施設與演變,這應該是禪史的重要部分。佛法(禪)是什麼?經中曾有一比喻:「一門」,「不二門」。如想從屋裡出去,從門、從窗都可以,打破牆壁、揭開瓦面,挖通地道 也可以,而要透過空隙才能出去,卻是一條不可逾越的法則。方便的多樣性,並不表示自心體驗 內容的不同。如不理解自覺與方便的相對性,就有以今疑古的:如禪者發展到「不立文字」,「 單傳心印」階段,達觀穎竟設想為達摩禪(的方便)就是這樣,因而不顧史實,否認了四卷《楞 伽》的傳授。也有以古疑今的:如重視達摩的《楞伽經》,二入四行,聽說慧能勸人持《金剛經 》,就以為有了革命,或以為慧能頓禪是別有來源的。禪宗史的研究,必須弄清楚超時空的自心 體驗,現實時空(歷史)中的方便演化,才能恰當處理禪宗的歷史事實。
引人入勝的不同方便,其實是有一定原則的,所以經中形容為「古仙人道」,「一乘道」,,南方宗旨的「性在作用」,達摩門下是一貫的「如來(藏)禪」。如來藏,是說來淺易,意在 深徹。所以如來藏的體驗者,淺深不一。淺些的類似外道的神我見(慧忠國師評南方宗旨的話) ,深徹的是無分別智證的「絕諸戲論」(經說:「無分別無影像處」)。從前黃蘗希運說:「馬 大師下有八十八人坐道場,得馬師正眼者,止三二人」(《傳燈錄》卷九)。曹溪禪的究竟深處 ,得者實在並不太多。慧能引向簡易直捷,簡易直捷是容易通俗普及的,南方宗旨也就這樣的興 盛起來了。禪者重自心體驗,憑一句「教外別傳」,「師心不師古」,對如來經教的本義,自己 體驗的內容,也就越來越晦昧不明了!
從達摩「理入」的體悟同一「真性」,到慧能的「自性」(原本應為「法性」、「佛性」). . . .
一念本來解脫自在(「無住」),為達摩禪的中國化開闢了通路。完成這一傾向的,是洪州,特 別是石頭門下。達摩門下的不重律制,不重經教,(不重他力),是禪者的一般傾向。「即心即 佛」,「無修無證」,是大乘經的常談。荷澤下的「無住之知」,洪州下的「作用見性」,也還 是印度禪者的方便。達摩禪一直保持其印度禪的特性,而終於中國化,主要是通過了,融攝了牛 頭禪學。
會昌以下的中國禪宗,是達摩禪的中國化,主要是老莊化,玄學化。慧能的簡易,直指當前為重心。中國佛教的勃興,得力於《般若》空義,與當時的玄學,早已保持某種關係。佛法流行 於中國,多少適應中國文化,原是應該的,也是免不了的。所以中國佛教,除印度傳來,有嚴密 的理論與制度的,如戒律,毘曇,(真諦與玄奘的)唯識,都或多或少受到影響的。不過禪在中 國,中國化得最徹底而已。牛頭禪的標幟,是「道本虛空」,「無心為道」。被稱為「東夏之達 摩」的牛頭初祖法融,為江東的般若傳統——「本來無」,從攝山而茅山,從茅山而牛頭山,日 漸光大的禪門。牛頭禪與江東玄學,非常的接近。牛頭宗的興起,是與「即心是佛」,「心淨成 佛」,印度傳來(達摩下)的東山宗相對抗的。曹溪慧能門下,就有受其影響,而唱出「即心是 佛」,「無心為道」的折中論調。「無情成佛」與「無情說法」,也逐漸侵入曹溪門下。曹溪下 的(青原)石頭一系,與牛頭的關係最深,當初是被看作同一(泯絕無寄)宗風的。曹溪禪在江 南(會昌以後,江南幾乎全屬石頭法系),融攝了牛頭,牛頭禪不見了。曹溪禪融攝了牛頭,也 就融攝老莊而成為——絕對訶毀(分別)知識,不用造作,也就是專重自利,輕視利他事行的中 國禪宗。
老莊的「道以虛無為本」(玄學者如此說),魏晉來深入人心。晉室南移,玄學也就以江東. . . .
主流。道信、弘忍、慧能,都有卓越的方便,但這是繼往開來,遞嬗演化而來的。禪門的隆盛, 引起了對立與分化,如牛頭與東山的對立,南宗與北宗的對立,洪州與荷澤的對立。在發展與分 化的過程中,又統一於江南的曹溪流派,這就是「天下凡言禪,皆本曹溪」。
達摩禪到(四祖)道信而隆盛起來。經道信,弘忍,慧能的先後弘揚,禪宗成為中國佛教的演化,而實質為一貫的如來(藏)禪。慧能門下,發展在江南的,逐漸的面目一新,成為中國禪 ,那是受到牛頭禪(也就是老莊化)的影響。在中國禪宗史中,牛頭禪有其不容忽視的特殊意義 。我不是禪史,或佛教與中國文化關係的專究者,不想作充分具體的闡明。本書僅揭出其重要關 鍵,奉獻於研究禪宗史的學者!
本書所著眼的,是從印度禪演化為中華禪。印度傳來的達摩禪,從達摩到慧能,方便雖不斷第一章 菩提達摩之禪
第一節 達摩傳與達摩論
大影響,然正像播下一顆種子一樣,一天天茁壯繁衍起來,終於蔭蔽了一切。我們不能用後代禪 者的眼光去想像達摩,卻決不能輕視達摩。達摩禪所代表的真正意義,以及對中國佛教的深遠影 響,應該是研究中國佛教,理解中國禪宗的重大課題!
菩提達摩為中國禪宗公認的東土初祖。達摩到中國來,對當時的中國佛教,並沒有立即引起達摩及其傳說
常見的現象,不足為奇。有關菩提達摩的早期傳記,有楊衒之(西元五四七頃作)的《洛陽伽藍 記》(簡稱《伽藍記》)卷一(大正五一.一〇〇〇中);曇林(約五八五卒)的《略辨大乘入道四行 及序》(大正八五.一二八四下——一二八五中);道宣(六六七卒)《續高僧傳》(此下或簡稱《續僧傳 》)卷一六〈菩提達摩傳〉(大正五〇.五五一中——下)。《續僧傳》的〈達摩傳〉,主要是根據前二 書的,略增加一些其他的傳說而成。
菩提達摩的傳記,隨禪法的發展而先後(及派別)的傳說不同。這是宗教界達摩南宗定是非論》(此下簡稱《南宗定是非論》),也是稱為菩提達摩的。神會引〈禪經序〉 來證明菩提達摩的傳承,如《神會和尚遺集》(此下簡稱《神會集》,依民國五十七年新印本)(二九四——二九五)所說,神會是以〈禪經序〉的達摩多羅為菩提達摩的。因為這樣,在傳說中, 或稱為菩提達摩,或稱為達摩多羅。七七四頃作的《曆代法寶記》,就綜合而稱為菩提達摩多羅 。這是傳說中的混亂糅合,並非到中國來傳禪的菩提達摩,有這些不同的名字。菩提達摩與達摩 多羅,被傳說為同一人。達摩多羅或譯為達磨多羅,菩提達摩也就被寫為菩提達磨了。Dharma ,古來音譯為達摩(或曇摩)。譯為達磨,是始於宋元嘉(四三〇前後)年間譯出的《雜阿毘曇 心論》。《雜阿毘曇心論》是達磨(即曇摩)多羅——法救論師造的。曇磨多羅論師與達摩多羅 禪師,也有被誤作同一人的。如梁僧祐(五一八卒)《出三藏記集》卷一二〈薩婆多部記目錄序 〉,所載(北方)長安齊公寺所傳,仍作曇摩多羅(禪師),而僧祐(南方)「舊記」所傳五十 三人中,就寫作達磨多羅了(大正五五.八九上——九〇上)。神會(在北方)還寫作達摩多羅與菩提 達摩,而神會下別系,與東方有關的(七八一撰)《曹溪別傳》,就寫作達磨多羅。洪州(馬大 師)門下(八〇一)所撰,與江東有關的《雙峯山曹侯溪寶林傳》(此下簡稱《寶林傳》),就 寫為菩提達磨了。從此,菩提達摩被改寫為菩提達磨,成為後代禪門的定論。達摩而改寫為達磨 ,可說是以新譯來改正舊譯。然從傳寫的變化來看,表示了南方禪的興盛,勝過了北方,南方傳 說的成為禪門定論。
菩提達摩,簡稱達摩。在後代禪者的傳說中,也有不同的名字。神會(七六二卒)的《菩提南天竺國人,是大婆羅門國王第三子」。胡與婆羅門——梵,在隋唐的佛教內部,有嚴格的區別 。但在一般人,每習慣的稱天竺為胡。所以「西域胡人」,「西域天竺婆羅門種」,不一定是不 同的。在中國史書中,地名相近而被譯為波斯的,不止一處。波斯——古代安息國地方,這是一 般最熟悉的。《伽藍記》卷五,嚈噠與賒彌間,有名為波斯的小國(大正五一.一〇一九下)。在南海 中,也有譯為波斯的國家。費瑯〈南海中之波斯〉,考定南海中而名為波斯的,有二:一為今緬 甸的 Pathin;一為今蘇門答臘東北岸的 Pasé(見馮承鈞譯《西域南海史地考證譯叢續編》) 。譯為波斯的地方,是不止一處的,我們也不知南天竺有沒有與波斯音相當的。據常情而論,曇 林為達摩弟子,比楊衒之的傳聞得來,應該要正確些。《續僧傳》以來,都是以達摩為南天竺人 。從達摩所傳的禪法來說,南天竺也是更適合的。
達摩的故鄉,《伽藍記》作:「西域沙門菩提達摩者,波斯國胡人也」。曇林序作:「西域測所終」。而〈慧可傳〉卻說:「達摩滅化洛濱」。〈慧可傳〉所說,應是道宣所得的新資料。 《續僧傳》卷一六〈慧可傳〉(大正五〇.五五二上)說:
達摩的生卒年代,傳記不明。《續僧傳》有不同的傳說,如〈達摩傳〉說:「遊化為務,不夫道俗來儀,請從師範。… …後以天平之初,北就新鄴,盛開祕苑」。
「達摩滅化洛濱,可亦埋形河涘。而昔懷嘉譽,傳檄邦畿,使都鄴城(故城在今河南臨漳縣西),是天平元年(五三四)。所以從達摩入滅到慧可去鄴都,應 有數年的距離。達摩入滅,大約在五三〇年頃。達摩曾讚歎永寧大寺,大寺是建於熙平元年(五 一六),永熙三年(五三四)為雷火所燬的。當時達摩「自云一百五十歲」,如傳說屬實,那達 摩可能達一百五十多歲的高壽。
慧可是達摩弟子,在達摩入滅後,曾在河涘(黃河邊)弘化,天平年間才到新鄴去。當時遷漢與魏,就是當時的南方與北魏。《續僧傳》卻說得更具體:「初達宋境南越,末又北度至魏。 隨其所止,誨以禪教」。最初到達中國,時代還是劉宋(四二〇——四七八)。登陸的地方—— 南越,為今海南島的對岸地方。達摩在四七八年以前,早就到了中國,末了才過江到北魏。那在 江南一帶,達摩應有一長期的逗留。
達摩從海道來中國,由南而北,這是一致的傳說。曇林序泛說:「遠涉山海,遊化漢魏」。也曾在少林寺住。達摩在北魏傳禪的情形,如曇林序說:「亡心(寂默)之士,莫不歸心;(取 相)存見之流,乃生譏謗」。一開始,達摩禪就顯得不平凡!能深得達摩宗旨的,當時「唯有道 育、慧可」二沙門。道育與慧可,親近達摩的時間,不會太久。如序說:「幸逢法師,事之數載 。……法師感其精誠,誨以真道」。《續僧傳》作:「尋親事之,經四五載。……感其精誠,誨 以真法」。然〈慧可傳〉說:「奉以為師,畢命承旨。從學六載,精究一乘」。大抵經過了五、 六年,才得達摩真法的傳授,這主要是達摩弟子曇林的傳說。北宗杜朏(七一三頃作)《傳法寶 紀》說:
達摩在北魏,「遊化嵩洛」。嵩山少林寺,是魏文帝(四九六)為佛陀禪師造的。傳說達摩 「師事六年,志取通悟。……密以方便開發,頓令其心直入法界。然四五年間,研尋文照楞伽經》來化道。所以說:「四五年間研尋文照」;「四五年精究明徹」。杜朏是這樣的會通了 四五載與六年的異說,也會通了傳授《楞伽》與離言頓入的傳說。早期的傳說,就是這樣;面壁 九年之類,那是後起的傳說了!
杜朏依舊有的資料,而解說為:慧可親近達摩六年,然後得法悟入。未悟以前,達摩就以《造。這裡,只略述以說明傳說的意義。可看作源於黃梅(可能更早些)的傳說,有三:1.《傳法 寶紀》說:達摩六度被毒,最後是受毒而示現入滅的。2.《傳法寶紀》說:宋雲從西域回來,在葱嶺見到了達摩。達摩的門人開棺一看,原來是空的。3.《南宗頓教最上大乘摩訶般若波羅蜜經 六祖慧能大師於韶州大梵寺施法壇經》(此下簡稱《壇經》)說梁武帝見達摩,問造寺度僧有無 功德。這三項傳說中,前後二項,可能有多少事實依據的。宋雲去西域,是神龜元年(五一八) ,正光元年(五二〇)回來。那時達摩正在北魏傳禪,所以宋雲在葱嶺見到達摩,是不符事實的 。這只是《續僧傳》「遊化為務,不測于終」 的新構想。達摩死了(其實是回去了),又在別處 見到,這是中國道教化了的神話。
菩提達摩的傳說,因達摩禪的發達而增多起來。有的是傳說,有的是附會,也有是任意的編裡提一隻 鞋子。開棺只見一隻鞋,於是有「隻履西歸」的動聽故事。《曆代法寶記》(七七四頃作)等傳 說(依神會門下所說),是依《傳法寶紀》而有進一步的傳說。3.見梁武帝,問答有沒有功德。 4.達摩示滅,葬在熊耳山,梁武帝造碑。5.《曆代法寶記》說:達摩在來中國之前,先派了二位 弟子——佛陀、耶舍來秦地,但受到擯逐。佛陀等到廬山,見到遠公,譯了一部《禪門經》。這 是影射佛陀跋陀羅的事。神會以為:菩提達摩就是〈禪經序〉中的達摩多羅。達摩多羅與佛大先 同門,佛陀跋陀羅是佛大先弟子,這才有達摩派佛陀來的傳說。然佛陀跋陀羅(四〇九——四二 九)來中國,在四一〇年頃,約五十歲。那時達摩即使以一百五十歲高壽來計算,也不過三十歲 ,佛陀跋陀羅怎麼會是達摩的弟子呢!這只是為了證明禪法的傳承而附會的故事!
荷澤宗所傳的:1.六度被毒,指明是菩提留支與光統三藏的陷害。2.宋雲見達摩手。《寶林傳》以為:達摩是梁大同二年(五三六),也就是魏太和十九年示寂的。當時梁昭明太 子作祭文,遙祭達摩。太和十九年(四九五),根本不是大同二年,而昭明太子早在中大通三年 (五三一)四月去世了,祭文當然是偽造的。又說:過了三年,梁武帝聽說宋雲回來,見到了達 摩,這才為達摩造碑。不知宋雲回國,早在正光元年(五二〇)。這些,不是傳說,不是附會, 而是任意的偽造。到了《祖堂集》(九五二),又增多了梁武帝與達摩——「廓然無聖」的問答 。對當時(十世紀)的禪師來說,這是一則好公案。然將這則公案,作為達摩與武帝的問答,那 又不免是託古造新了!
洪州宗的《寶林傳》(八〇一作),對上來的傳說,除佛陀、耶舍來化外,一概都繼承下來達摩論
杜朏《傳法寶紀》說:
。若夫超悟相承者,既得之於心,則無所容聲矣,何言語文字措其間哉」!
「今人間或有文字稱達摩論者,蓋是當時學人,隨自得語以為真論,書而寶之,亦多謬也密傳心印」,「頓令其心直入法界」的禪者。當時流行的《達摩論》,杜朏以為這是達摩的學人 ,憑自己所能理解而寫下來的,不能代表達摩的心傳。這是不錯的,古人的記錄,總是憑自己所 能理解的記錄下來,多少會有出入的。然達摩禪「藉教悟宗」(杜朏是離教明宗的),是不能不 以語言來教導的;學者多少記錄下來,到底也知道當時所說的部分與大概,比之晚唐禪者的任意 創作——「廓然無聖」之類,還是確實得多。
杜朏,大概是法如的弟子。他雖不是曹溪門下,卻是一位「離其經論」,「息其言語」,「,識心之士,崇奉歸悟。錄其言誥,卷流於世」。與杜朏同時的淨覺(七二〇頃作)《楞伽師資 記》,也引述了「大乘入道四行」,然後(大正八五.一二八五中)說:
道宣已見到曇林所記的「二入四行」。〈達摩傳〉引述了以後,又說:「摩以此法開化魏土又為坐禪眾,釋楞伽要義一卷,有十二、三紙,亦名達摩論也。此兩本論文,文理圓淨,天下流通。自外 更有人偽造達摩論三卷,文繁理散,不堪行用」。
「此四行,是達摩禪師親說。餘則弟子曇林記師言行,集成一卷,名曰達摩論也。菩提師敘述。這部《達摩論》,即使不能代表達摩的「心傳」,也還是有事實根據的。《楞伽師資記》 ,《續僧傳》(簡略些),《景德傳燈錄》(此下簡稱《傳燈錄》)等都有引述。如《楞伽師資 記》所引(大正八五.一二八四下——一二八五中)說:
淨覺所說的(大乘入道)四行,是達摩親說的。曇林記達摩的言行,就是二入四行前的那段「略辨大乘入道四行 弟子曇林序」
晤」)。志存摩訶衍道,故捨素從緇,紹隆聖種。冥心虛寂,通鑒世事,內外俱明,德超 世表。悲悔邊國正教陵替,遂能遠涉山海,遊化漢魏。亡心寂默之士,莫不歸信,取相存 見之流,乃生譏謗。于時唯有道育、慧可,此二沙門年雖後生,儁(原作「攜」)志高遠 。幸逢法師,事之數載,虔恭諮啟,善蒙師意。法師感其精誠,誨以真道:如是安心,如 是發行,如是順物,如是方便。此是大乘安心之法,令無錯謬。如是安心者,壁觀。如是 發行者,四行。如是順物者,防護譏嫌。如是方便者,遣其(《續僧傳》作「教令」)不 著。此略(敘)所由,意在後文」。
「法師者,西域南天竺國,是大婆羅門國王第三(之)子。神慧疎朗,聞皆曉悟(原作「「夫入道多途,要而言之,不出二種:一是理入,二是行入」。
,不能顯了。若也捨妄歸真,凝住壁觀:無自(無)他,凡聖等一,堅住不移,更不隨於 言(《續僧傳》作「他」)教。此即與真理冥符(原作「狀」,誤),無有分別,寂然無 (為),名之理入」。
「理入者,謂藉教悟宗。深信凡聖(此二字,準別本應刪)含生同一真性,但為客塵妄覆 「行入者,所謂四行;其餘諸行,悉入此行中。何等為四行?一者報怨行,二者隨緣行,有,多起怨憎,違害無限。今雖無犯,是我宿殃惡業果熟,非天非人所能見與。甘心忍受 ,都無怨訴。經云:逢苦不憂。何以故?識達本故。此心生時,與理相應。體怨進道,是 故說言報怨行」。
「云何報怨行?修道行人,若受苦時,當自念言:我從往昔無數劫中,棄本逐末,流浪諸我過去宿因所感。今方得之。緣盡還無,何喜之有?得失從緣,心無增減,喜風不動,冥 順於道,是故說言隨緣行」。
「第二隨緣行者,眾生無我,並緣業所轉。苦樂齊受,皆從緣生。若得勝報榮譽等事,是)。安心無為,形隨運轉,萬有斯空,無所願樂。功德黑闇,常相隨逐。三界久居,猶如 火宅。有身皆苦,誰得而安?了達此處,故於諸有息想無求。經云:有求皆苦,無求乃樂 。判知無求真為道行」。
「第三無所求行者,世人長迷,處處貪著,名之為求。智者悟真,理將俗反(原作「及」無彼。經云:法無眾生,離眾生垢故。法無有我,離我垢故。智(者)若能信解此理,應當稱 法而行。法體無慳,於身命財(原誤作「則」)行檀捨施,心無悋惜,達解三空,不倚不 著,但為去垢。攝化眾生而不取相,此為自利,復能利他,亦能莊嚴菩提之道。檀度既爾 ,餘五亦然。為除妄想,修行六度而無所行,是為稱法行」。
「第四稱法行者,性淨之理,目(原作「因」)之為法。此理眾相斯空,無染無著,無此,到東魏武定元年(五四三)止,曇林一直在參預佛陀扇多,菩提流支,瞿曇般若流支的譯場, 擔任「筆受」的工作。他是重視經教的法師,據《續僧傳》卷一六〈慧可傳〉說:在周武毀佛法 時(五七四——五七七),曇林與慧可,「共護經像」。曇林為賊斫去了一臂(人稱「無臂林」 ),慧可曾護侍他。慧可與曇林,是同學,是有深厚友誼的。曇林在鄴都「講勝鬘 并制文義 」(以上見大正五〇.五五二中)。嘉祥的《勝鬘 寶窟》,也曾引用林公說。《勝鬘經》與《楞伽經 》,法義相近,也是四卷《楞伽經》的譯者——求那跋陀羅所譯的。曇林與慧可的年齡相近;達 摩為道育、慧可傳授「大乘安心之法」,由曇林記述下來,是非常適合的。
曇林是達摩弟子,但不是專心禪慧的禪師。依「經錄」所說,從北魏正光六年(五二五)起入:理入是悟理,行入是修行。入道,先要「見道」——悟入諦理。佛法不只是悟了,悟是屬於 見(理)的,還要本著悟入的見地,從實際生活中,實際事行上去融冶,銷除無始來的積習,這 叫「修道」。修到究竟圓滿,名為「無學道」。《楞伽經》說:「頓現無所有清淨境界」,是頓 入的見道。「淨除一切眾生自心現流」,「是漸非頓」,是修道。經說與「理入」、「行入」的 意趣相合。理入,是「藉教悟宗」。宗是《楞伽經》說的「自宗通」,是自覺聖智的自證,但這 要依「教」去悟入的。什麼是「藉教」?「深信含生同一真性,但為客塵妄覆,不能顯了」:這 是如來藏(性)說。依此如來藏教說的深切信解,發起「捨妄歸真」的意樂,從「凝住壁觀」去 下手。「壁觀」,從來異說紛紜,《傳燈錄》卷三附注說:「為二祖說法,祇教曰:外息諸緣, 內心無喘,心如牆壁,可以入道」(大正五一.二一九下):「壁觀」可能就是「心如牆壁」的意思。 《黃檗禪師宛陵錄》(大正四八.三八六下)說:
達摩所傳授的,具體而明確。「入道」,是趣入菩提道;道是道路,方法。大乘道不外乎二「心如頑石頭,都無縫罅,一切法透汝心不入,兀然無著,如此始有少分相應」。
(大正五一.二五〇上 —中)。這都是「壁觀」的意義,是凝心、安心、住心的譬喻。從依言教的聞而思,到不依言教 的思而修。「與真理冥符,無有分別,寂然無為」,就是如智不二的般若現證。理入是見道,是 成聖;依大乘法說,就是(分證)成佛。然而,悟了還要行入——發行。前三行是「順物」,稱 法行是「方便」,這都是從實際的事行去進修,而不是從心性去解說的。前三行是對「怨憎會」 ,「愛別離」,「求不得」苦的進修。修道者是人,是生活在人間的。無論是個人,是佛教,都 要著重人與人的和諧,所以佛的律制,特別重視「息世譏嫌」。悟道者不是處身曠野,「靜觀萬 物皆自得」——自得其樂就好了。人是生活在人間的,要本著自悟的境地,無怨憎,不憍侈、不 貪著,而做到自他無礙,皆大歡喜。這是「防護譏嫌」的「順物」,也就是不違世俗,恆順眾生 ,從克己中去利他的。稱法行是「方便」——以「無所得為方便」而行六度。行菩薩大行而無所 行,攝化眾生而不取眾生相,「三輪體空」,從利他中銷融自己的妄想習氣。這樣的處世修行, 才能真的自利、利他,才能莊嚴無上菩提。達摩從印度來,所傳的教授,精要簡明,充分顯出了 印度大乘法門的真面目。中國的禪者,雖稟承達摩的禪法,而專重「理入」,終於形成了偏重理 悟的中國禪宗。據曇林說,這一教授,達摩是以此開示道育、慧可的。這一教授,宗與教,「深 信含生同一真性」,是《楞伽經》所說的。前三行所引的經文,都出於《阿含經》及《法句》。 稱法行所引的「經云」,是《維摩詰經》。「三空」是三輪體空,是《般若經》義。《維摩詰經 》及《般若經》,都是江南佛教所特別重視的。達摩傳《楞伽》的如來(藏)禪,而引用《般若 》與《維摩詰經》,可能與達摩的曾在江南留住有關。
百丈也說:「心如木石,無所辨別,……兀兀如愚如聾相似,稍有親分」《大乘楞伽正宗決》一卷,也許就是這一部。當時,還有被認為偽造的三卷本《達摩論》,內容 不明。現在,被傳說為達摩造而流傳下來的,也還不少。其中,如《破相論》一名《觀心論》, 《絕觀論》,《信心銘》,這都可證明為別人造的。現存的《悟性論》,《血脈論》等,為後代 禪者所造。沒有標明造論者的名字,這才被誤傳為達摩論了。達摩在中國的名望越大,附會為達 摩造的越多。道藏有《達摩大師住世留形內心妙用訣》一卷,達摩被傳說為長生不死的仙人了。 世俗流傳有《達磨易筋經》,《達磨一掌金》,達摩竟被傳說為武俠、占卜之流了!這真是盛名 之累!
《楞伽師資記》說:還有一部十二三帋的《釋楞伽要義》,現已佚失。從前傳入日本的,有第二節 達摩與楞伽經
楞伽禪的傳承
有《楞伽經》的傳授,如《續僧傳》卷一六〈慧可傳〉(大正五〇.五五二中)說:
達摩來中國傳法,開示道育與慧可的教授,如曇林所記。在達摩傳法中,附「初,達摩禪師以四卷楞伽授可曰:我觀漢地,惟有此經,仁者依行,自得度世」。
容懷疑的事實。如《達摩論》的「藉教悟宗」,宗與教對舉,就是出於《楞伽經》的。〈慧可傳 〉又說:「那滿等師,常齎四卷楞伽以為心要,隨說隨行」。那是慧可的弟子;滿是那師的弟子 (達摩第三傳,與道宣同時)。這一傳承,都是依《楞伽》而隨說隨行的。
達摩傳授四卷《楞伽》的意義,也許學者們看法不同,而當時有四卷《楞伽》的傳授,是不的禪法,還是依《楞伽經》的,如所制「入道安心要方便」說:「我此法要,依楞伽經諸佛心第 一」(大正八五.一二八六下)。(五祖)弘忍在廊壁上,想「畫楞伽變」(《壇經》)。《楞伽師資記》 說:弘忍有十大弟子,其中,「神秀論楞伽經,玄理通快」(大正八五.一二八九下)。張說所作〈荊 州玉泉寺大通禪師碑銘(並序)〉,也說神秀「持奉楞伽,遞為心要」(《全唐文》卷二三一)。弘忍的另一弟 子玄賾,敘述達摩以來的師承法要,作《楞伽人法志》。玄賾弟子淨覺,依《楞伽人法志》而作 《楞伽師資記》。達摩禪的傳承,是被看作楞伽禪之傳承的。所以早期的燈史,如《傳法寶紀》 ,《楞伽師資記》,在序言中,都引證了《楞伽經》文。弘忍弟子曹溪慧能的法門,實際上也還 是《楞伽》的如來禪。慧能的再傳弟子道一,更明白的(大正五一.二四六上)說:
再依後代禪者所熟知的禪師來說:達摩禪到了(四祖)道信,開始一新的機運。然道信所傳印眾生心地。恐汝顛倒,不自信此心之法各各有之。故楞伽經云:佛語心為宗,無門為法 門」。
「達摩大師從南天竺國來,躬至中華,傳上乘一心之法,令汝等開悟。又引楞伽經文,以為宗」,也是繼承道信的「諸佛心第一」。所以達摩禪的師資相承,要確認這一《楞伽》禪的傳 統。然後對時地推移,不同適應而展開的新姿態,才能有一完整的,通貫的認識。
不「自信此心之法各各有之」,就是《達摩論》所說:「深信含生同一真性」。而「佛語心達摩與求那跋陀
楞伽阿跋多羅寶經》,四卷。二、魏延昌二年(五一三)菩提留支譯,名《入楞伽經》,十卷。 三、唐久視元年(七〇〇)實叉難陀譯,名《大乘入楞伽經》,七卷。達摩到北魏傳禪時,十卷 本《楞伽》已經譯出。達摩不用當時當地譯出的十卷《楞伽》,而用江南譯出的四卷本,這當然 由於達摩從南方來,與江南的四卷《楞伽》有關係了。從西竺來的大德,起初都是不通華文華語 的。如要弘傳經法,由自己傳譯出來,否則只能泛傳大要了。達摩從天竺來,卻傳授譯為華文的 四卷《楞伽》,這是非長期在中國,通曉華文不可的。這應該引起我們的注意!《續僧傳》說: 達摩「初達宋境南越」。達摩早在宋代已到了中國,那麼四卷《楞伽》的傳授,也就不覺得奇突 了!
《楞伽經》共有三譯:一、宋元嘉二十年(四四三)求那跋陀羅譯,名《(大正五〇.三四四上——三四五上),傳中每簡 稱為「跋陀」。跋陀是中天竺人,也是從南方海道來的。元嘉十二年(四三五)來中國,泰始四 年(四六八)去世,春秋七十五。在僧傳中,跋陀是一位譯經三藏。西來的大德,都是以傳法為 重的;為了傳法,所以要傳譯。也有適應時眾的需要而傳譯的,如佛陀跋陀羅本是禪師,但到了 江南,成為《華嚴經》等大量經律的傳譯者。一般來說,所傳譯的與自己所宗的,是有關係的。 跋陀三藏所譯的,依《出三藏記集》卷二,共十三部,七十三卷(《開元釋教錄》作五十二部, 一百三十四卷)。重要的有:
求那跋陀羅,義譯為功德賢。《高僧傳》卷三有傳經》的初譯。後二部,是聲聞經論中最根本的。從所譯的教典而說,跋陀是以如來藏唯心大乘為 主,以聲聞經論為助的。這一風格,與流支、真諦、玄奘相同。但跋陀的時代早些;跋陀是南天 竺的如來藏說,而流支、真諦、玄奘,重於北方的阿賴耶說。在佛教思想史上,這是大有區別的 。
前四部,是如來藏法門。《相續解脫地波羅蜜了義經》,《第一義五相略集》,是《解深密多歲的話,那跋陀在華的時代,達摩為五十五歲到八十八歲。達摩「初達宋境」,以四卷《楞伽 》印心,達摩是有晤見跋陀,並承受《楞伽》法門之可能的。在達摩禪的傳承中,弘忍門下就有 這一傳說,如《楞伽師資記》(大正八五.一二八四下)說:
跋陀三藏在中國三十多年(四三五——四六八)。如果達摩五三〇頃去世,而壽長一百五十「魏朝三藏法師菩提達摩,承求那跋陀羅三藏後」。
曰南宗,次傳菩提達摩禪師」。道宣的達摩「初達宋境」,也暗示了這一消息。但在中國禪宗的 傳承中,跋陀三藏的地位,被遺忘了。這因為傳說達摩禪是「以心印心」,「不立文字」。如杜 朏《傳法寶紀》說:
達摩繼承跋陀,是本於「古禪訓」的:「求那跋陀羅禪師,以楞伽傳燈,起自南天竺國,名 「達摩之後,師資開道,皆善以方便,取證於心。……密以方便開發,頓令其心直入法界,解說為:「以楞伽授可曰:吾觀漢地化道者,唯以此經相應。學徒有未了者,迺手傳數遍,云 作未來因也」。《楞伽經》在達摩禪中,只是初方便,不是所傳的法門。《楞伽經》不受重視, 《楞伽經》譯主——跋陀的地位,當然被忽略了。就現有資料來說,杜胐沒有說達摩是繼承誰的 ,卻開始引用了〈禪經序〉的傳承說。高唱頓禪的神會,進一步的以菩提達摩與〈禪經序〉的達 摩多羅相結合。到了《寶林傳》,才修正編定為西天二十八祖說。達摩是直承天竺的,跋陀的地 位,完全被遺忘了。
杜胐以為:達摩門下的師資開道,是「方便開發」,不用文字的。對傳說中的《楞伽》傳授 直到宋初,法眼宗的永明延壽(九〇四——九七五),對求那跋陀與達摩,還承認其關係。 「跋陀三藏云:理心者,心非理外,理非心外;心即是理,理即是心。心理平等,名之為(大正八五 .一二八四中)。又《宗鏡錄》卷九八(大正四八.九四二上——中)說:
跋陀,就是《楞伽》譯主。「理心」說,與《楞伽師資記》求那跋陀羅三藏說相合 「伏陀禪師云:藉教明宗,深信含生同一真性。凡聖一路,堅住不移,不隨他教,與道冥讀重唇音,伏陀與跋陀相同。據延壽所傳(應古有此說):達摩所說,原是出於伏陀禪師的教誨 。這是古代的傳說,達摩與跋陀三藏,有傳授的關係。四卷《楞伽》印心,是跋陀三藏的傳授。
這是曇林所記的,達摩為道育、慧可開示的教授,但《宗鏡錄》作「伏陀禪師」說。伏,古楞伽與如來藏說
《楞伽》法門的傳弘,禪師們重在「自覺聖智」與「宗通」,如《傳法寶 「修多羅說:菩薩摩訶薩獨一靜處,自覺觀察,不由於他,離見妄想,上上昇進,入如來切虛妄覺相,降伏一切外道眾魔,緣自覺趣光明暉發,是名宗通相」。
「修多羅所謂宗通者,謂緣自得勝進,遠離言說文字妄想,趣無漏界自覺地自相,遠離一忍……分別觀察建立」(大正一六.四八六上)。這二類,就是宗通與說通。宗通是自證的,說通是言 說的。這本是「教法」與「證法」——一切佛法的通義,而《楞伽經》著重於二類的區別,對機 的差別,而重視宗通的自證。如《楞伽經》(大正一六)說:
依《楞伽經》,法身與化身說不同:法佛是「自覺聖所緣境界建立施作」;化佛是「說施戒 「言說別施行,真實離名字。分別應初業,修行示真實。真實自悟處,覺想所覺離,此為說。說者授童蒙,宗為修行者」(大正一六.五〇三上——中)。
「我謂二種通,宗通及言啟蒙的;自證離文字的宗通,是真實的,為修行者的。禪者著 重於宗的趣入,為後代「宗門」、「教下」說所本。《楞伽經》的宗與教,本有二類不同:一是 三乘共的,一是大乘不共的。所以「宗通」與「自覺聖智」,是二乘所共的,不能證明為大乘( 不要說最上乘)的。不過中國禪者是從來不注意這些的。修證,有小乘與大乘,或三乘與一乘的 區別,區別在那裡?就大乘法說,如宗密所舉的「息妄修心」,「泯絕無寄」,「直顯心性」, 區別都在見地上。依印度大乘法說,有「唯識見」(依他起「非實有全無,許滅解脫故」,近於 「息妄修心」);「中觀見」(主要為「極無所住」,近於「泯絕無寄」。也有說「理成如幻」 的);還有「藏性見」,即「究竟顯實」或「直顯心性」宗。以「楞伽印心」,達摩所傳的禪法 ,本質是「如來藏」法門;「如來禪」就是「如來藏禪」。
教說——名相安立是初學的,。各別的發展,而又結合起來的,是(《勝鬘經》開端)《楞伽經》的「如來藏藏識心」。但中 國禪者,並不注意《楞伽經》的賴耶緣起說,而重視聖智自覺的如來藏性。《楞伽經》卷一,有 關於如來藏的問答,如(大正一六.四八九上——中)說:
如來藏法門,弘通於(由)東(而)南印度;阿賴耶緣起說,弘通於(由)西(而)北印度眾生身中。如大價寶,垢衣所纏。如來藏常住不變,亦復如是,而陰界入垢衣所纏,貪欲 恚癡不實妄想塵勞所汙。一切諸佛之所演說。云何世尊同外道說我,言有如來藏耶?世尊 !外道亦說有常作者,離於求那,周遍不滅。世尊!彼說有我」。
「大慧菩薩摩訶薩白佛言:世尊!世尊修多羅說:如來藏自性清淨,轉三十二相入於一切 「佛告大慧:我說如來藏,不同外道所說之我。……開引計我諸外道故,說如來藏。……(大正一六.五一〇中——下)說:
又《楞伽經》卷四 「大慧菩薩摩訶薩復白佛言:世尊!惟願世尊更為我說。陰界入生滅,彼無有我,誰生誰。不覺彼故,三緣和合方便而生。外道不覺,計著作者。為無始虛偽惡習所熏,名為識藏 ,生無明住地,與七識俱。如海浪身常生不斷,離無常過,離於我論,自性無垢,畢竟清 淨」。
「佛告大慧:如來之藏是善不善因,能遍興造一切趣生,譬如伎兒;變現諸趣,離我我所 「此如來藏藏識,一切聲聞緣覺心想所見,雖自性淨,客塵覆故,猶見不淨,非諸如來。」,過去已在經中說過了。聽起來,與外道(《奧義書》等)所說的「我」差不多。外道的「我」 (Ātman),也是常住的,周遍的,離相(「求那」是德相)的,是作者——生死流轉中的造作者 。如來藏(tathāgata-garbha)的藏,是胎藏。自性清淨,具足(三十二)相好的如來,在一切 眾生身中本來具足,如胎藏一樣。為妄想客塵所覆,而本性清淨,如摩尼珠在穢處一樣。眾生身 中的如來藏,豈非與外道的「我」一樣嗎?佛的意思是:方便的說為如來藏,那是為了要攝化執 我的外道。如不這麼說而說無我,就不能誘導他來歸向佛法。其實,如來藏是約「離妄想無所有 境界」而方便說的。所以,應知是「無我」的「如來之藏」。
《楞伽經》的性質,是對佛法的各種問題,給予明確的抉擇。如上所說第一則:「如來之藏無我的,生滅無常的,《阿含經》(中觀者,唯識者)以來,都這樣說。如一切是無常的,無我 的,那怎麼能成立生死相續?一切是無常無我,那也不可能有苦盡而證得涅槃的常樂?對諸行無 常、諸法無我所引起的疑難,在佛教小乘、大乘中,極為普遍。對聽聞「無常、無我」而不能成 立流轉與還滅的根機,佛就說如來藏。如來藏「能遍興造一切趣生」,就依之而有生死。「離無 常過(如來藏是常住的),離於我論(如來藏是無我的),自性無垢,畢竟清淨」,所以離卻妄 想塵勞,就能解脫常樂,這就是依之而有涅槃。如來藏是二乘智慧所不能見(十住菩薩,也還見 而不能了了),而唯是如來所圓證的。
第二則:大慧的(為眾生起)疑問是:眾生是(五)陰(六)界(六)入的和合,這一切是與涅槃還滅的根本依。古人的解說,不必相同,然如來藏說的特徵,是明白可見的,茲略引數經 如下:
如來藏,或名如來界(或譯為如來性),或名佛性,自性清淨心等。此「界」,為生死流轉跏趺坐,儼然不動。善男子!一切眾生雖在諸趣煩惱身中,有如來藏,常無染汙,德相備 足,如我無異」(大正一六.四五七中——下)。
《大方等如來藏經》:「一切眾生,貪欲恚癡諸煩惱中,有如來智、如來眼、如來身,結所得至明妙善。……是如來界,無量無邊諸煩惱㲉之所隱蔽,隨生死流,漂沒六道,無始 輪轉,我說名眾生界」(大正一六.四六九中——下)。
《無上依經》卷上:「一切眾生,有陰界入勝相種類內外所現,無始時節相續流來,法爾涅槃。……諸煩惱藏覆如來性,性不明淨。若離一切煩惱雲覆,如來之性淨如滿月」(大 正九.二九七中)。
《大法鼓經》卷下:「一切眾生悉有佛性,無量相好莊嚴照明。以彼性故,一切眾生得般恒沙無邊煩惱所纏,從無始世來,隨 順世間,波浪漂流,往來生死,名為眾生」(大正一六.四六七中)。
《不增不減經》:「即此法身(如來藏別名),過於,從本已來,常為無量煩惱所覆,是故眾生不能得見」(大正一二.四〇七中)。
《大般涅槃經》卷七:「我者,即是如來藏義。一切眾生悉有佛性,即是我義。如是我義足在於眾生身中。但愚癡眾生顛倒想覆,不知不見」(大正九.六二四上)。
《大方廣佛華嚴經》卷三五〈寶王如來性起品〉:「如來智慧,無相智慧,無礙智慧,具藏的教授。如來藏說在經中,淺深不一。通俗些的,如如來相好莊嚴,在眾生身中本來具足,與 神我說是非常近似的。這比之無著系的唯識所現說,龍樹系的一切皆空說,確是容易為一般人( 特別是有神我信仰的)所信受的。從前,南印度毘地耶奈伽羅地方,《如來藏經》的偈頌,連童 女們都會諷詠呢(寺本婉雅譯《印度佛教史》一三九)!
達摩開示道育、慧可說:「深信一切含生同一真性,但由客塵妄覆,不能顯了」,確為如來第三節 達摩門下的傳弘
達摩禪的傳承者
但他是一位講師,所以一向沒有列入達摩禪的系統。道育的傳記不明。慧可(一作僧可)的事跡 ,《續僧傳》卷一六〈慧可傳〉(大正五〇.五五一下——五五二下),有初錄與補充的二部分。初傳說 :慧可是虎牢(今河南成臯縣西北)人。「外覽墳索,內通藏典」,是一位博通世學及佛法的學 者。到了「年登四十」,在嵩洛會到了達摩(一般傳說在嵩山少林寺)。於是「奉以為師,畢命 承旨,從學六年,精究一乘」。慧可是名學者,去從不談學問的達摩學,所以「一時令望,咸共 非之」。等到達摩入滅,慧可開始弘法。五三四年,國家遷都鄴城,慧可也到鄴都去。那裡有一 位道恆禪師,「徒侶千計」,大抵是佛陀或勒那摩提的門下。道恆對慧可所傳的,「情事無寄」 的達摩禪,指為「魔語」,與官府勾結,迫害慧可,幾乎死去。從此,慧可的風格變了,如說:
曇林所記,道育、慧可二沙門,受達摩真法的教誨。曇林也是達摩弟子, 「可乃從容順俗,時惠清猷,乍託吟謠。或因情事,澄汰(或作「伏」)波折,知道大法不易弘通,所以改取「順俗」和光的態度。有時以吟謠(似詩非詩,似偈非偈而 可吟唱的)來表達清新的禪境;或者「因情事」而汰除舊有的懷抱——「寫割」或「寫剖」的意 義,不是寫得煩蕪,就是寫得簡略而不易明白。道宣對慧可的境遇,非常同情,特別是「卒無榮 嗣」,沒有光大法門的傳承者。慧可晚年的「順俗」生活,《曆代法寶記》說他「佯狂」。《寶 林傳》說:「後而變行,復異尋常……或為人所(役)使」(《中華大藏經》一輯.三二八四三下)。
文義隱約不明,也許傳說中的慧可,道宣「為賢者諱」而不便明說。大概是:慧可經這一番曇)林法師「共護經像」。三、曇林失臂,說到慧可也失一臂(為賊所斫),但慧可能「以法御 心,不覺痛苦」。四、慧可有弟子那禪師,那有弟子慧滿,滿與道宣同時。那師與滿師,都是以 《楞伽經》為心要的,這是修正了「末緒卒無榮嗣」的前說。道宣到末後,又得到可師門下的資 料,載於卷二五(附編)〈法沖傳〉。有關達摩門下的事情,道宣也知道得不多,一而再的補充 ,並不等於完全了。論理,道宣所傳,不能看作唯一的資料。
道宣得到了新資料,補充說:一、慧可與向居士的書偈問答。二、在武周滅法時,慧可與(誤百出。如依《續僧傳》,四十歲遇見達摩,六年精究。達摩入滅後數年,慧可才去鄴城。遷都 鄴城為五三四年,那時慧可應在五十歲以上。周武滅法,為五七四——五七七,慧可與曇林護持 經像,那時年在九十以上了。禪者,多數是長壽的。
慧可的年齡,《曆代法寶記》說一百零七歲。《寶林傳》也說一百零七歲,而計算不同,錯惜身命,自「斷其左臂,顏色無異」,達摩這才方便開示,當下直入法界。與《傳法寶紀》同時 的《楞伽師資記》說:「吾本發心時,截一臂。從初夜雪中立,不覺雪過於膝,以求無上道」( 大正八五.一二八六上)。這是從曇林序的「感其精誠」,及慧可失臂而來的不同傳說,表現了求法不 惜身命的大乘精神。神會的《南宗定是非論》,更說慧可本名神光,因受達摩的讚可而改名(《神會 集》一六一),這可能與佛陀三藏弟子慧光相糅合了。本名神光,立雪,斷臂求法,為後代禪者所信 用。又《傳法寶紀》說:慧可在鄴都時,受人毒害,但毒不能害。有關慧可被迫害及「順俗」事 件,《曆代法寶記》說:流支與光統的徒黨要陷害慧可,於是「入司空山隱; 可大師後佯狂」 。最後還是被誣告,說慧可是「妖」,才為城(應作「成」)安縣令所殺害(大正五一.一八一中)。 《寶林傳》也大致相同。
慧可與達摩一樣,在禪法的開展中,傳說也發達起來。《傳法寶紀》說:慧可為了求法,不》,多了一位「尼總持」,並有「得我髓者慧可,得我骨者道育,得我肉者尼總持」的傳說(大正 五一.一八一上)。尼總持的傳說,不知有什麼根據?三弟子的傳說,(八一七)傳入日本的《內證 佛法血脈譜》、(八四一前)宗密《中華傳心地禪門師資承襲圖》(此下簡稱《師資承襲圖》) 、(九五二)《祖堂集》,都承襲《曆代法寶記》的傳說。惟(八〇一)《寶林傳》在三人外, 加「得吾血者偏頭副」,而成四弟子說。「偏頭副」,大概是引用《續僧傳》卷一六〈僧副傳〉 的。僧副在北方,從達摩禪師出家。建武年間(四九四——四九七)來江南,普通五年(五二四 )就死了。僧副那時在北方所見的達摩禪師,是否就是菩提達摩?這不過是《寶林傳》編者的意 見而已。關於弟子們悟入的內容,宗密《師資承襲圖》作:尼總持「斷煩惱,得菩提」——「得 肉」。道育「迷即煩惱,悟即菩提」——「得骨」。慧可「本無煩惱,元是菩提」——「得髓」(續一一〇.四三四(卍新續六三.三二中))。(「續」是《卍字續藏》。但本文所依為最近中國佛教會影印本)。到了《傳燈錄 》(一〇〇四),才有四人得法的內容,除了改「得血」為「得皮」外,慧可以「禮拜後依位而 立」為「得髓」(大正五一.二一九下)。宋代天臺學者,引用宗密的「本無煩惱,元是菩提」——慧 可的得髓說,幾乎被天童寺禪師所控告,那是傳說者所意想不到的事了!
達摩的弟子,《續僧傳》依曇林所記,僅道育與慧可二人。到(七七四頃作)《曆代法寶記慧可門下的分化
「持奉楞伽,將為決妙」的慧可,弟子並不太多。《寶林傳》卷八𡸣山神定,第二者寶月禪師,第三者 花閑居士,第四者大士化公,第五者向居士,第六者弟子和公,第七者廖居士」。
「可大師下,除第三祖自有一支,而有七人:第一者祖)璨大師與寶月禪師及定公,同往羅浮山」。定公,就是𡸣(應是「𡷗」字誤寫)山神定。《 曆代法寶記》說:「有𡸣禪師,月禪師,定禪師,巖禪師,來璨大師所」。𡸣禪師與定禪師,似 乎是「𡸣山神定」的一傳為二。嚴,是寶月禪師弟子。神定與寶月,與僧璨同住𡷗公山,同往羅 浮山;就此而傳說為慧可弟子,其實是無可證實的。〈慧可傳〉有五人:慧可弟子那禪師,《寶 林傳》卻遺忘了。向居士與慧可是:「道味相師,致書通好。……未及造談,聊伸此意,想為答 之」。這是仰慕慧可,特表示自己的見地來請益,也沒有一般師資的直接關係。其他三人,如《 續僧傳》(大正五〇.五五二中)說:
七弟子的根源,四人出於《續僧傳.慧可傳》;神定與寶月,見於《神會語錄》:「(三諸口實。而人世非遠,碑記罕聞,微言不傳,清德誰序,深可痛矣」!
「時復有化公,彥(或作「廖」)公,和禪師等,各通冠玄奧,吐言清逈,托事寄懷,聞《高僧傳》的一般體例。化公、彥公、和禪師,都是出家大德,雖有傳說而沒有碑記可考,也沒有言 句流傳下來。道宣附載於〈慧可傳〉,那裡可以說是慧可的弟子?彥公而傳為廖居士,那是更錯 誤了。近人因棲霞慧布曾與慧可晤談,也就列入慧可門下,更不合理!《寶林傳》的花閑居士, 也是無可稽考的。所以依《續僧傳.慧可傳》而論,慧可的弟子,是那禪師。最多,加上向居 士。
在〈慧可傳〉中,附帶的說到了當時的三位。本傳與附見的,同時而沒有一定的關係,這是 道宣晚年,從法沖得來的資料,慧可門下的法系,如卷二五(附編)〈法沖傳〉師,盛禪師,那老師,端禪師,長藏師,真法師,玉法師——已上並口說玄理,不出文記 」。
「達摩禪師後,有慧可、慧育二人。育師受道心行,口未曾說。可禪師後,粲禪師,慧禪 「可師後,善老師(出抄四卷),豐禪師(出疏五卷),明禪師(出疏五卷),胡明師( 「遠承可師後,大聰師(出疏五卷),道蔭師(抄四卷),沖法師(疏五卷),岸法師(後,伽法師,寶瑜師,寶迎師,道瑩師——並次第傳燈,於今揚化」。
「那老師後,實禪師,慧禪師,曠法師,弘智師(名住京師西明寺,身亡法絕)。明禪師後」,是慧可的再傳或傳承不明。「那老師」的弟子中,遺忘了慧滿禪師。「曠法師」就是慧滿 在會善寺遇到的「法友」——曇曠。
道宣晚年,達摩門下已三、四傳了。「可禪師後」,是慧可的弟子,共十二人。「遠承可師說玄理,不出文記」的禪師,著作疏釋的經師。這二流的分化,是極明顯的事實。《續僧傳》說 慧可「專附玄理」,什麼是玄理?從魏晉以來,易、老、莊學盛行,稱為玄學;而玄理、玄風等 名詞,也成為一般用語。佛教中也有玄章、玄義、玄論、玄談等著作。這裡的玄理,當然不是老 莊之學,而是「鉤玄發微」,直示大義的,簡明深奧的玄理,不是經師那樣的依文作注,或廣辨 事相。佛法中,如空有,真妄,性相(中國人每稱之為「事理」),迷悟;生死與涅槃,煩惱與 菩提,眾生與如來;法性、心性等深義,著重這些的,就是玄理。《續僧傳》稱慧可「專附玄理 」,並舉偈為例,如(大正五〇.五五二中)說:
慧可是以《楞伽》為心要的,「藉教悟宗」的。在門下的弘傳中,現出了不同的傾向:「口異,當知萬法即皆如。愍此二見之徒輩,申詞措筆作斯書。觀身與佛不差別,何須更覓彼 無餘」。
「說此真法皆如實,與真幽理竟不殊。本迷摩尼謂瓦礫,豁然自覺是真珠。無明智慧等無息,雖是「藉教悟宗」的,卻已表現了禪宗的特色,如〈法沖傳〉(大正五〇.六六六中)說:
慧可承達摩的《楞伽》法門,「專附玄理」,而展開楞伽禪的化導。道宣從法沖所得來的消,不在話言。於後達摩禪師傳之南北,忘言忘念無得正觀為宗。後行中原,慧可禪師創得 綱紐。魏境文學,多不齒之。領宗得意者,時能啟悟」。
「其經本,是宋求那跋陀羅三藏翻,慧觀法師筆受。故其文理克諧,行質相貫,專唯念慧於達摩禪的門外了。傳「每可說法竟曰:此(楞伽)經四世之後,變成名相,一何可悲」,該就 是廣造文疏的一流了!
慧可的宗風如此,那專重講說,廣作文疏的楞伽師,無論是否為慧可門下,精神上早已漂流眼。宋譯《楞伽經》卷一說:「一切修多羅所說諸法,為令愚夫發歡喜故,非實聖智在於言說。 是故當依於義,莫著言說」(大正一六.四八九上)。這是「依義不依語」,原是大乘經的共說,但學 者每為名相所拘縛。達摩禪是靈活的應用了教法,如說:
早期的達摩禪風,對於經教的態度,是「藉教悟宗」。「藉教悟宗」,要對經教有超脫的手 慧可:「可乃奮其奇辯,呈其心要。故得言滿天下,意非建立。玄籍遐覽,未始經心」 慧滿:「諸佛說心,令知心相是虛妄法,今乃重加心相,深違佛意。又增論議,殊乖大理麁,況舒 在紙,麁中之麁矣」(大正五〇.六六六中)。
慧沖:「義者,道理也。言說已 不著文字,不在話言,活用教法以誘導學者,「領宗得意」。對於經教,顯有重宗略教的傾還有,達摩禪對於生活的態度,是著重精苦的頭陀行,如說: 「那(禪師)自出俗,手不執筆及俗書,惟一衣,一盋、一坐、一食。以可常行兼奉頭陀 「慧滿……專務無著,一衣一食,……住無再宿。到寺則破柴造履,常行乞食」 「法沖……一生遊道為務,曾無棲泊。僕射于志寧曰:此法師乃法界頭陀僧也」
在阿蘭若(無著、無事)處,所以不住聚落(佛教有無事此丘,聚落比丘二類)。在印度出家人 中(外道中有,佛教中也有),有稱為「遍行」的。他們經常的往來遊化,沒有定住的地方。對 自行來說,當然專精極了。但沒有定期安住,對攝化學眾來說,是不方便的。這也許是早期的達 摩禪,不容易發揚的原因之一(攝受學眾,印度都屬於集團生活的律行比丘)!
慧可的「兼奉頭陀」,應該是達摩的遺風吧!頭陀行,是出家人中,生活最精苦的一流。住道宣所見的達摩禪
四五)為止,所以從道宣的論述中,多少可以窺見唐初達摩禪的實況。道宣在〈習禪〉篇末,曾 對禪有所「論」列(大正五〇.五九五下——五九七中)。大概的說:道宣以佛陀的再傳弟子僧稠,勒那 摩提的弟子僧實為一流,菩提達摩又為一流,而說「觀彼二宗,即乘之二軌也」,道宣是以達摩 禪為空宗的。在比較批判中,認為:「如斯習定,非智不禪,則衡嶺台崖扇其風矣」,道宣是推 崇天臺教觀的。就一般定學來說:「(慧)思(智)遠振於清風,(僧)稠(僧)實標於華望。 貽厥後寄,其源可尋」,竟沒有說到達摩,這是道宣的立場。道宣怎樣理解達摩禪呢?如說:
道宣是《續僧傳》的作者,著名的律師。《續僧傳》以貞觀十九年(六而誦語難窮,厲精蓋少。審其慕(應脫一字),則遣蕩之志存焉。觀其立言,則罪福之宗 兩捨」。
「有菩提達摩者,神化居宗,闡導江洛。大乘壁觀,功業最高;在世學流,歸仰如市。然「稠懷念處,清範可崇。摩法虛宗,玄旨幽賾。可崇則情事易顯,幽賾則理性難通」。
》一卷,北涼失譯。《出三藏記集》卷三〈新集安公涼土失譯異經錄〉,有這一部經名。但現 存經本的內容,說到「本覺」、「如來藏」,「庵摩羅」,「如來禪」,「九識」,所以一般都 論斷為後代的偽作(道信已引用此經)。經中說到:「二入者,一謂理入,二謂行入。理入者, 深信眾生不異真性,不一不共,但以客塵所翳障」等(大正九.三六九下),完全從達摩的「二入」 脫化出來。這可見達摩禪對當時佛教的影響!後代禪門的某些特質,都在形成的過程中。
唐初,達摩禪就有了崇高的聲望。「歸仰如市」,顯然已非常發達的了。現有《金剛三昧經者的語句,說來說去,都得不到頭緒、究竟。禪者的語句,就是那樣的,正如《禪源諸詮集都序 》所說:「覽諸家禪述,多是隨問反質,旋立旋破,無斯綸緒,不見始終」(大正四八.三九九下)。 語句是這樣的莫測高深,而真正專精勵行的,並不多,該多數是口頭禪吧!據道宣的了解,達摩 禪的意旨是:志在遣蕩,罪福兩捨,與一切法不立的虛(空)宗相近。這是表面的看法,而其實 不是的。如宗密說:「一類道士、儒生、閑僧,汎參禪理者,皆說此(「泯絕無寄」)言便為宗 極。不知此宗,不但以此言為法」(大正四八.四〇二下)。
學達摩禪的那麼多,而「誦語難窮,厲精蓋少」:這是道宣的批評。「誦語難窮」,是說禪達摩是「虛宗」,理旨是極深玄的。然而,「清範可崇」,也許淺些,但情事都顯了可見。而理 致深奧的,卻難以通達。道宣承認「摩法虛宗」是深徹的,但幽深而不易通達,學者難以專精, 大有深不如淺的意思。
道宣又將僧稠與達摩——二宗此較一下:僧稠以「四念處」教人,行為是「清範可崇」的。道宣所敘論的,當時禪者的現象,不完全是,但主要是達摩門下的禪者。他曾批評說: 「世有定學,妄傳風教。同纏俗染,混輕儀迹。即色明空,既談之於心口。體亂為靜,固
「排小捨大,獨建一家。攝濟住持,居然乖僻」! 「復有相迷同好,聚結山門。持犯蒙然,動掛刑網。運斤運刃,無避種生。炊爨飲噉,寧
動聽。而在實際生活中,完全不合律制。「排小捨大,獨建一家」,這是既非小乘,又不是大乘 ,而是自立規矩。這對於住持佛法,攝濟學眾,當然要流於乖僻了。這些人,不明「持犯」,所 以到處都違犯律制。如用刀用斧,壞生掘地。又對於炊煮飲食,犯宿食,犯觸(齷齪),都不知 慚愧!律宗大師的道宣,對這些實在感慨已極。但是,這正是中國禪宗叢林制度的雛形。有的重 視百丈制叢林清規,有重視弘忍時代的團體生活,不知這類適應中國山林的新制度,早已開始嘗 試。百丈清規,只是比較成功的一派而已。
這是不重僧伽律儀而形同世俗的現象。「即色明空」,「體亂為靜」,只在詞令口舌上說得還有不重經教,自稱頓悟的現象,如說: 「頃世定士,多削義門,隨聞道聽,即而依學。未曾思擇,扈背了經。每緣極旨,多虧時 「或有立性剛猛,志尚下流,善友莫尋,正經罕讀。瞥聞一句,即謂司南。昌言:五住久
如遇到的似是而非,那又憑什麼去決定呢!「五住久傾」等四句,就是頓悟。「五住煩惱」,出 於《楞伽經》及《勝鬘經》。智者《妙法蓮華經玄義》卷十之上(大正三三.八〇一中)說:
不讚了義經,不思擇法義,只是道聽塗說的自以為高妙。禪者如不重教,那惟有依人修學。,說階級十地功德行相也。無相者,如楞伽、思益,真法無詮次,一切眾生即涅槃相」。
「北地禪師,明二種大乘教:一有相大乘,二無相大乘。有相者,如華嚴、瓔珞、大品等詮次」的頓入。「眾生即涅槃」,是合於達摩門下之禪法的。禪師們不重律制,不重經教,不重 法義,在道宣看來,這是極不理想的。所以慨歎的說:
北地禪師以《楞伽經》、《思益經》為無相大乘。禪師依《楞伽》、《思益》,立「真法無 「相命禪宗,未閑禪字,如斯般輩,其量甚多。致使講徒,例輕此類。故世諺曰:無知之目真性為禪者,是不達理行之旨,又不辨華竺之音也」(大正四八.三九九上)。這裡,不是引用道宣 的話來譏刺禪師,是從道宣的論述中,窺見當時禪者的實際形態,與後來發揚光大的禪宗,有著 共同的傾向。道宣是以印度佛法為本的,重經、重律,自然不滿於這種禪風,但禪宗卻在這種傾 向下發展起來。
禪師們(不重經法,自然)不懂禪字是什麼意思,由來已久。宗密還在批評說:「今時有但重經教的禪者。護持達摩深旨的慧可門下,那禪師,粲禪師等,以《楞伽經》為心要,隨說隨行 ,而助以嚴格的、精苦的頭陀行。道宣時,一顆光芒四射的彗星,在黃梅升起,達摩禪開始了新 的一頁。
達摩禪「藉教悟宗」。重教的,流衍為名相分別的楞伽經師。重宗的,又形成不重律制,不【典籍資訊】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第 40 冊 No. 38《中國禪宗史》
【版本記錄】發行日期:2020-04-07,更新日期:2019-09-12
Comments
Post a Comment
7000