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竇石奇禪師語錄卷第九

 卷第九

法語上

示無似禪人

承汝檀越謝居士遠惠信物、齋儀等,要山僧上堂,汝不知山僧通身是病,調養猶自不暇,更有何法可說?何堂可上?山僧縱為汝說得,而汝與檀越又在永嘉,相去二百里許,又何能得聞?雖然,汝還知世尊不說說、迦葉不聞聞麼?既世尊不說說、迦葉不聞聞,則山僧無說是為真說,汝與檀越無聞是為真聞。既無說是真說、無聞是真聞,則山僧說法[A1]竟,而汝與檀越聞法亦竟。山僧恁麼說,汝還信得及麼?若信得及,非唯汝檀越父母得度脫,直見盡大地人無一不度脫者,亦見同一壽命、同一體用,正續綿綿,曾無間斷。三世諸佛亦如此、歷代祖師亦如此、天下老和尚亦如此、山僧亦如此、汝亦如此、檀越亦如此、檀越父母亦如此,既皆如此,都盧是個大解脫門,豈更有能說所說、有生可度、有壽可延、有嗣可祈哉?

復沈初引居士

居士既云:「見三千大千無在用藥、無在非藥,莖草可示,信手可拈。」又道:「欲到山來,要山僧證汝父母未生前本來面目,并乞我拄杖。」何自語相違之甚也?古人云:「參須實參,悟須實悟始得。」不然成大妄語,寧不為懼?此復。

復靜淵法主

屢承[A2]貺,感怍何如?適令孫囑以薦母事,一如來諭;但云要山僧垂慈一喝,令者婆得三日耳聾去,恐喝則喝矣,渠若作喝會,未必真耳聾也。莫若為他捩轉鼻孔,向無鼻孔處出氣。

病朽何福?承老法師費念,山中大眾端受供養,謝何可當?諭云:「其個中事,對面千里,良可歎也。」若論個事,不隔一毫,何歎之有?即此對面而言千里者,何自謙也?豈不見古人云「君子千里同風」乎?次偈奉答:「個事初無晦,分明反著疑,重關君自隔,棒喝我何奇?千里同風句,今將覿面期,援毫聊奉答,青目即當機。」

答念慈老宿

來諭云:「某際此桑榆末照,欲得力一句,還望大師不吝慈悲。」者,若論得力,則一句也無。若有一句一字礙於胸中,則非得力也。

復黎太沖居士

得手教有如覿面之喜,又遠承信儀及供,何過殷也?來諭云:「不曾決了,因循世法中,無怪觸途荊棘橫來挂人,終未知處。此得有佛法分否?」山僧謂:離卻世法並無佛法。若離卻世法,別求佛法,何異斬頭覓活、離水求冰耶?只於二六時中,動靜施為、應緣接物、料理家務,無時不到、無事不然,自不覺故耳,正所謂日用而不知也。果能直下覺得了、信得及去,一覺永覺、一信承信,則火裏蓮花時時顯艷,自然貼貼地,信手拈、信口道、信腳下,要來便來、要去便去,那見有佛法、世法,了與不了,荊林、拄人哉?雖然,山僧亦是寐語。此復。

示沈初引居士

四事供養助道因緣,吾出家人所不可闕。初引居士心有餘力不足,惟以醫藥為供,匍匐於祈寒溽暑中手到病除,鮮有不驗。雖然,更有一種病、一味藥,猶未識在。且道是甚麼病?甚麼藥?要識病麼?古人云:「我有一病,非世所醫。」又,馬大師一日院主問云:「近日尊候如何?」師云:「日面佛、月面佛。」者是。要識藥麼?昔日文殊命善財採藥曰:「是藥者採將來。」善財遍觀大地,無不是藥,卻來白云:「無有不是藥者。」文殊曰:「是藥者採將來。」善財遂於地上拈一莖草度與文殊,文殊接得,呈示眾曰:「此藥亦能殺人,亦能活人。」試問初引:曾識得非世所醫的病麼?還識得日面佛、月面佛的落處麼?并識得文殊示眾,能殺人亦能活人的藥麼?忽然看徹,直教通身是病、通身是藥,信手拈來,要用便用,那時殺也在你、活也在你,灑灑落落,利[A3]利人,無施不可。經云:「諸供養中,法供養最。」不然,自[A4]一場熱病到來,要且如何下手?所謂業茫茫,無本可據。至囑,至囑。

示自如禪人

上人既號自如,有何不如,更要山僧開示?若要山僧開示,則自如不自如了也。釋迦老子云:「如我按指,海印發光。汝暫舉心,塵勞先起。」《金剛經》云:「應如是住,如是降伏其心。」夫既如是,則上人分上不少一法、不多一法,既不見多一法、又不見少一法,則上人全體自如,豈待山僧問示?雖然,也須親證到者個田地始得。古人云:「參禪一著了要敵生死,不是說了便休。」昔僧問趙州和尚:「萬法歸一,一歸何處?」州云:「我在青州做領布衫,重七觔。」上人作麼生會?如不會,直須豎起脊梁,剔起眉毛,咬定牙關,仔細看他是個什麼道理?看來看去,一朝忽然看徹,則全是上人自受用三昧。個裏覓些子,如也不可得、是也不可得,不如也不可得、不是也不可得,如是、不如是總不可得,不可得亦不可得。如是向者裏翻個身來,便喚作如亦得、是亦得,不如亦得、不是亦得,如是喚作不如是亦得、不如是喚作如是亦得,乃至一切皆得,者便是真自如也。然雖如是,上人莫見山僧如是說便作如是之見。

示吳道人

尊翁敬溪居士來云:「道人因病,痛念生死。倘到無著落處,沒個把柄,如何是好?」要與山僧討個把柄,分明指示個著落處。山僧別無指示,即此沒把柄便是把柄、無著落處正好著落。不見古人云:「我宗無語句,亦無一法與人。」道人若信得及,直下擔當,莫容擬議,不見有聖、不見有凡,不見有生滅、不見有去來,乃至一切是非、人我等相俱不可得。如是,則世間、出世間一切法皆在於我矣。若生死時到,便與麼去,佛國也在我、魔宮也在我、天堂也在我、地獄也在我……,乃至驢胎馬腹總不由人。如或不然,且看個父母未生前,自[A5]一段歷歷明明底,能言能語、能見能聞底在什麼處安身立命?行也看、坐也看,茶裏也看、飯裏也看,中間不容間斷,看來看去,看到無所看處、沒滋味處,清寥寥、白滴滴,進前又不得、退後又不得,提又提不得、放又放不得,心頭熱悶悶時,切記者裏不得放過,乃到家消息近也,如驀忽一時看徹。咄!眉毛不離眼上,那時始信我語不誣矣。

示絕學禪人

從上來事,古人指示於人,不妨直截省要,初無纖毫隱晦。秪如永嘉大師道:「絕學無為閒道人,不除妄想不求真,無明實性即佛性,幻化空身即法身。」如此說話,何等分明?直要令人洞明本地風光,與他佛祖把手共行,同一受用而[A6]。雖然,也不甚容易,須是個人始得。看他長慶和尚參雪峰玄沙,往來三十餘年,後至一日捲簾次,忽然大悟,云:「也大差,也大差,捲起簾來見天下,有人問我解何宗,拈起拂子劈口打。」又,靈雲大師道:「三十年來尋劍客,幾回葉落又抽枝,自從一見桃花後,直至如今更不疑。」此二老豈不是大根器、大力量、大丈夫?不能徹證徹悟,終不肯草草取次承當,蓋為他最初發心行腳、立志與人不同,其不取者愈大,則其所辦者愈遠。近者宗門淡泊、名器濫觴,遍界狂禪,盡是魔家眷屬。出世為善知識者,殊不本其實,一味好門庭熱鬧,尚名言妙句、四六文章,穿鑿公案,為深密玄妙以誘初學。一等不識好惡漢,尋香逐臭、依草附木,一見便通身癢颼颼地,正投其所好,不覺不知,師資契合,如膠似漆,甚至串習新奇語句,然後出眾一問一答,以為機鋒妙捷,取勝俗眼,不顧識者掩鼻。如此為參學究竟,真可憐怋。若是個有血氣漢子,實為生死不了發心行腳者,豈肯入他群隊,作者野狐種草耶?絕學上人頗追古風,直有丈夫氣概,遍參海內知識既有年矣,秪不肯自欺,去冬到我關前以道義相從,時被病魔纏擾,然窮究之心初未稍倦,若不到大徹大悟,豈肯小小便休?誠不虛行腳也。

茲者秋風乍冷,復別南行,腳底腳頭善為道路。若要易會,只消歇卻馳求心來莫自作。雖秪向二六時中孜孜不息,看個圓悟禪師道:「熏風自南來,殿閣生微涼。」是個甚麼道理?又切忌作道理會。看來看去,冷地一朝豁然,漆桶子破,便見從前一切祭鬼神閒家具,佛病、法病、身病、毛病一時瓦解冰消矣。到此田地,盡大地人性命總被上人一條斷貫索穿卻了也,更無一個走漏,豈不是大丈夫漢成大丈夫事?雖然,更須知有玄沙道底始得。

示周瑞亭居士摹像

古人云:「參禪一著子要敵生死,不是說了便休」者,而今多少人摹得個影子邊事,忻忻自足,便為千了百當,不肯用力參究,誠為可惜。瑞亭居士臨我天童老人小像,十分克肖,凡見無不禮拜、歡喜讚歎,雖然亦摹得個影子,若是我老人真面目,居士須自親見一回。

示孫紹雲居士

紹雲居士!參禪有個領處,見有一等實為生死發心欲修行者,多受一種外道邪魔荼毒,便不肯真參實悟為究竟,秪認個識神,穿衣喫飯、行住坐臥底叫做本來人,無說無言便是西來大意,誠可憐憫。茲因山僧南行,特持紙來乞留法語,以為彼誠。若欲究明者段大事,必須發大心、具大力,截斷塵緣參究去,不計歲月,忽然徹證,則知生死皆如夢幻,於一切境上如行雲流水,總無住著,無住著亦不住著。到得如此,方可說前恁麼話,不然是大愚癡人,徒自取戾。古人云:「學道之人不識真,只為從前認識神。無量劫來生死本,癡人喚作本來人。」者是也,居士以為何如?

示李籕史居士

經云:「佛為一大事因緣故,出現於世。」既謂之一大事因緣,豈可容易哉?古德云:「須是恁麼人,承當得恁麼事。」居士於正月間同數君子到貧道關前,貧道一見,雖未言及個事,便識得居士不是尋常者輩。及八月間再會時,果一言之下打失鼻孔,便信得此段因緣及,非積劫多生親近善知識熏習、得般若因深緣,熟安得如是?但未得盡底掀翻耳。是時貧道私喜,自許為具眼者矣。次復見居士根性太利、聰明太甚,便要將古人公案得一時盡會去,殊不知起念要會,腳跟下錯過多少了也?要知個事,甚不如此?但知作佛,何愁佛不解語?居士既信得此段大事因緣及,請直下歇卻馳求心,即向信得及處看個女子出定因緣是甚麼道理?切忌向意根下卜度、將心意識湊泊,急於要會,亦不得忘懷,置在無事甲裏。務要緩急得中,真實踐履,久久看去,得一念相應,則古人機緣不假絲毫作意,自然與他相符合,不會而自會矣,日用應緣處亦自然,頭頭上明、物物上顯。到恁麼時,則不見有世間、出世間,大事、小事因緣,亦不見有一切是非、人我等相,全體是個李籕史,直下不疑佛、不疑祖、不疑生、不疑死,然後推[A7]之餘化彼同類,亦不是外事。切不得使聰明、就要會,便解道:初不是文殊不及罔明、亦非罔明勝是文殊,而杓柄總在女子手裏。若作恁麼會,則辜負先聖不少。而今禪和家纔入叢林,要參禪者,盡作者般見解。既然如此,阿誰不會?又何必古今知識盡將者則機緣拈提為最難透者?不見道:「末後一句始到牢關,絕後再甦欺君不得。」斯言豈欺吾哉?往往見居士們學道,盡向不意中得個入頭處,便向有意中打失了,臘月三十日到來,返道佛法無靈驗。今居士擔當個事,惟恐得處太易、伶俐太過,便不以修行為念,把本參話頭一總置之腦後,將現行業識以為究竟、撥因果以為解脫,令傍觀者不信有此段大事因緣,非惟於[A8]無益,抑且法門有罪。者一著子得易守難,且不可忽,須是頭正尾正始得。忝為道契,不覺葛藤如許。

復單士華居士

來諭,居士自呈自斷一一分明,山僧更復何言?雖然是居士解到如此,實未證得。要證得,即在無功用處、無下手處,直下擔荷、直下透徹,則聲前句後明與不明、古人機緣了與不了,乃至大悟、小悟皆為剩語。

與黎太沖居士

前諭,從親侍數年,亦曉佛法、世法無二無別。既曉佛法、世法無二無別,如何又道:「恐在家人認著斯語,儱侗過日,以致自家終不安穩。」云云?余道居士正病在曉得向無二無別處作伎作倆,所以生死根株不能斬絕,恁麼喚作家親作祟難救之症也。既曉得佛法、世法無二無別,何得更起第二念?即向無二無別處一刀兩段,直下徹證,便與龐居士「日用事無別,惟吾自偶諧」同一,無二無別。又與《法華經》所云:「治世語言、資生事業,與實相不相違背。」同一,無二無別。所以前來書云:「果然一覺永覺、一信永信,則火裏蓮花時時顯現,那見有佛法、世法,了與不了?」十分為居士道破了也,猶不瞥耶?今不得[A9],把個古人底應驗靈符舉示居士。僧問趙州:「狗子有佛性也無?」州云:「無。」且道趙州為甚道無?不許起第二念穿鑿,直下看是個什麼道理?又不得作道理會,二六時中猛省看去,忽然看破,即此「無」字是斷命根底刀子,便曉得佛法、世法果然無二無別。者是古人應驗靈符,切不可忽。

與王紹箕居士

信音久無矣,暮年操履何如?初番看居士偈,見地不脫坐在一色邊,所以復居士書舉僧問古德:「萬里不挂片雲時如何?」德云:「青天也須喫棒。」上春二月,寄我手扎,謂兩次法語遙頒,僉云大法,弟子拜閱,托開兩手,噴地一聲,若有法是誑師。雖然,猶恐居士坐在者裏,不能轉身吐氣,我有三十棒寄打居士,且道:是賞?是罰?如簡點不出,春風天朗過我雪竇親喫。如何?

示半字

來問:「祖師西來,秪覓個不受惑底人,為甚神光三拜依位而立,便肯粉骨碎身去?」向汝道:「知恩方解報恩。」若識得神光三拜依位而立,自然無惑,亦肯粉骨碎身禮拜山僧有分。信夫掩關普寧而實不離貧道爐鞴也。外白紙一幅求開示,即恁麼還上人。

與僊居邑侯施清城居士

睽隔許久,每以道履為念,茲聞清勝,慰心多矣。但前所云:「僧問趙州:『狗子還有佛性也無?』州云:『無。』即者『無』字能透脫也未?」古德云:「不得向無字上作活計、不許向意根下卜度、不許向開口動舌處承當,狗子還有佛性也無?」無門下但即如此究竟,久之,日用應緣處覺得漸漸省力,者便是得力處。此處不可放過,一念疑情忽破,乃到家受用也。世界騷然,當事者多所分憂。所貴者,一著子有個下落,則古所謂「長安雖鬧,吾國晏然」耳。

復邑侯虛谷顧公

備食明惠,開慰多矣。所諭頑鈍下根登之覺路,何過謙耶?正不知應身末世,以王事之靡鹽入坭入水,即門下無動無為澤及蒼生時也,餘惟慈照。

復徐孝伯居士

來諭云:「尚未知入徑。」但持此心刻刻不忘,或有出路,只要直下識得自心,便無入而不自得,亦無凡無聖、絕死絕生。入徑、出路,向甚麼處著?者事初無期限,所貴大丈夫漢直下一刀兩段,不涉程途耳。如言下瞥然,即親面貧道。

復屠禎伯居士

接來諭并偈云云,山僧不信有是事。既謂「萬緣本空,一法不有,覿體解脫」矣,何更求解脫?即真空尚不可得,而又有頑空為障,乃至種種惑謬來,總是居士妄想意解為然耳。果見萬緣本空、一法不有,即直下證去,下手去、加功去,舍此則無別參證、無別下手、無別加功。直饒證得,來見山僧,正好喫棒。且道為甚如此?參!

跋楚文上人血書《華嚴經》

者一部《佛華經》,人人本自具足,不待書寫,文彩自彰。楚上人得得刺血書之,不似好肉上剜瘡乎?然受持讀誦固是少他不得,如一向只見血墨,即被伊換卻眼睛。

復黃文公居士

來諭云:「心如異類,恐未能領棒喝」者,是何言與!我道三十棒居士喫過久矣,只因自[A10]不薦棒頭落處,所以有同、有異,有聖、有狂,又喚棒是棒、喝是喝,自生畏難耳。殊不知我王庫內無如是刀,只要向一念未生前識得棒頭落處,則一切是非、同異、聖狂關頭冰消瓦解,又擬向何處閉關耶?大慧云:「未悟時意識紛飛悟了時方帖帖地。」直饒居士到與麼地,正好與汝三十棒。且道何故?

復吳湯日護法

接手詔并垂嘉惠,知指日旋旆,以不得晤謝為惜,只可遙對慧勝崖頭,神接維摩居士而[A11]。承欲以鄙語為本分事究竟,古德云:「君但隨緣得似空,飛沙走石不乖空,但於事上通無事,見色聞聲不用聾。」此即貧衲所謂「無貪著,則身不待跳而迥超三界;無厭離,則跡不必滅而隨處自在」之旨。居士便驀提得去,一念相應,則自勘自驗,終不借他人鼻孔出氣,日用現行便如大火聚,一切物近傍不得;如太虛空,一切物棲泊不得,於逆順境界不著照了自然無喜無憂,所謂一種平懷泯然自盡是也。自家分上既有如此受用,不妨興慈運悲利益一切,山河、大地、草木、叢林無一不是清淨妙覺之場,男、女、老、少、智、愚、賢、不肖無一不在一體等觀之域,直得灑灑落落,諸惡不作,眾善奉行。然據本而論,即使修一切善,不知善是何物,而況云不善之事?昔日世尊四十九年說法,不為別事,只為眾生迷背[A12]久,直指心源,令其歸家樂業。遞代宗匠示一機、一境、一挨、一拶,正是言言見諦、句句超宗,說也說你自[A13]有的、教你行也行你自[A14]有的,不曾別有甚麼法教人去學、教人去行持,然則貧衲今日又焉可有別法相為哉?李都尉云:「參禪須是鐵漢,著手心頭便判,直趍無上菩提,一切是非莫管。」居士須是恁麼始得,切莫以貧衲所言作道理解會,忉忉露布,實以為罪。

跋《金剛決疑》卷後

憨山大師道重天下,其著述浩多,所以墻岸法門醒迪述背者非一而足,古所稱高僧中之雄者,不是過爾。《金剛經》有決疑之詮也,亦既盛行於世,胡子晉公、普卿昆弟別欲刻行者,為其先君若木居士未年篤信是經,蓋先君之手蹟存焉。當乙酉兵火,胡子懷藏佩服於顛沛流離之際,卒能全其身以廣父之善,可謂佛法無靈驗乎?

示吳我因居士

夏初,簡問居士:「工夫無怠否?鼻孔曾摸著否?」今報云:「雖時時摸取鼻孔,工夫未成一片。」後又云:「忽遇一個無面孔漢,教他摸個甚麼?」不妨為居士恭喜。雖然,要問居士:曾摸著鼻孔,知他無面孔耶?未嘗摸著,知他無面孔耶?蓋鼻不離面、面不離鼻,若摸著鼻孔,鼻孔即面孔、面孔即鼻孔,何必更摸?若未摸著鼻孔,即居士錯過面孔矣,不可道個無面孔也。看來居士雖能時時摸取鼻孔,實未識無面孔漢。要識無面孔漢,直須摸著鼻孔,鼻孔一摸著,則不見有面孔矣。面孔既無,鼻孔何來?到恁麼時,方可道克副所望也。

示無蘊吳道士

來書老僧覽之,好與汝驀面一啐,將謂道人具有丈夫氣概與尋常不同,還要法語為工夫策進耶?如有工夫教道人做,即是賺殺道人。不見先聖道:「知得者般事便休。」道人若直下信得及,一腳到底,一念萬年、萬年一念去,諸佛尚不奈汝何,況有生死奈得汝來?而乃朝三暮四、暮四朝三,向人問工夫、討下落,轉見不唧溜、轉見埋沒自[A15],到處受人顢頇,未有了日在。

復馬培原給諫

年前面晤,不惜為上人深錐痛拶,至今尚未有個消息。古德云:「但辦肯心,決不相賺。」若要了此大事,二六時中撞著銀山鐵壁相似,進則無門、退之則失。又如墮萬丈深坑,四面懸崖荊棘,者裏一跳跳得出,翻個身,多劫塵勞一時頓息,千般伎倆從此冰消,則向末法濁流激揚酬唱,隨類闡徵,不為分外。千萬以此自強,他非所望。

邵得魯居士為母王夫人六秩請示法要

佛法如大海,非信莫能入。若一念生信,則河沙福德盡歸方寸,剎塵壽量只在心源,豈人間形影邊事所得而筭數譬喻耶?前晚得魯居士問老僧:「如何是直截根源?」便與一棒,云:「者裏什麼不直截?」士云:「畢竟如何?」老僧云:「待禮拜了即道。」居士作禮,連棒打之。即此便搆去,活活潑潑,可以該天括地、可以豎古窮今。今日尊堂太夫人六十壽誕,居士即將者個消息和盤奉獻,不妨殊特;若更索法語,則是五彩圖畫虛空,轉沒交涉。

透伊禪人求示

古云:「一處透,千處萬處一時透;一處通,千處萬處一時通。」透得一,萬事畢。透伊上人一日來,呈拈頌一卷,老僧看畢,遂問伊云:「喚甚麼作正法眼藏?」伊低頭無語,令老僧不妨疑著。雖然者裏要須實透始得,正不在拈古頌古上,祖師西來原不立文字語言,直指人心,說個直指又曲了也,更有什麼為礙?若直下透底人,則生死幻翳永消,金剛正體獨露,一透永透,無有間斷。若履踐得日久歲深,自然左右逢源打成一片。不見法昌道:「入荒田不揀,信手拈來草,觸目未常無,臨機何不道?」咄!切宜勉之。

復韓仁甫居士

新春起居,諒必如心。去冬接手扎,云:「蒙徵詰,一時訥於酬對,途中忽惺,悔不即震聲一喝,所謂當陽拈出斬新條令者云云」,正是當場不戰,退後興兵,知過即得。若謂拈出斬新條令者,不妨令人絕倒。更云自合喫三十痛棒,尚有一人未肯放手在。縱居士與麼道,秪如一喝不作一喝用,又作麼生道?三喝四喝後又作麼生道?若向者裏下得語、轉得身、吐得氣,方好喫老僧痛棒。不然縱有棒,阿誰肯打居士來?

復姚益城中丞(附原偈)

輪開五指雷音動,拍向癡頑老子身,此意教人親薦取,李陵原是漢朝臣。

接來書云:「當丙夜,半夢半醒間忽作此偈。」朽衲不覺拍手一笑,為老居士助喜,蓋實似有所得之語也。後段以為此猶是門外人說話,亦見鄙念拳拳結於夢想云云,豈老居士自認此偈為夢裏話耶?試問老居士:夢時與醒時,不知是一?是二?于此一覷覷透,則無事不畢矣。辱寄丸藥,與病質頗宜,多謝道愛。別詠甚善,正是春風披拂、情怡意悅時也,領惠領惠。

復林文侯、集侯兄弟

曩歲密印一期闡發大事因緣,頗為四眾植般若種子,將來敷花結實正未有艾,此皆尊翁大德及賢昆玉開闢法窟之大心,故有如是種種吉祥以上。承覺祖下惠來葉,只此大心乃諸佛妙心,不從現在勉強好效而得,從多劫[A16]來親近善知識熏修純熟而得。以故,居俗不為俗累、居官不為官累、讀書不為道理累、立身不為習氣累。惟此大心,觸境逢緣、頭頭顯露、祖師道:「心地含諸種,普雨悉皆萌,吾本來茲土,傳法救迷情。」此之謂也。觀二居士英姿挺發,又能砥礪於道,為楊、為李足可觀光,於老朽有深望焉。如尊翁大德發祥密印時不以老龐自居,直以臨濟德山自任,亦其素秉一副靈骨種子堅牢故也。及三上乳峰,隨眾參請,刻古於祁寒溽暑之間,勤亦至矣。旋離密印而應大梅之請,大梅破屋壞垣,僅蔽風雨。古德隱棲其處,早有「一池荷葉衣無盡,數樹松花食有餘」之句,其次第受用非密印可比。所以伊時大梅請,而尊翁請老僧無片語成褫之,惟伊自肯方親,故有今日住大梅之緣也。讀來扎,懃懇累幅出於至誠,自應隨事隨機代為勸駕,詎忍以等閒視之?正恐其堅執卒難驟舍,來不緣召之而來、去不緣勸之而去耳。在二居士援引盛舉,然尤望以羅睺羅、阿難陀現身自視,而以身貧道不貧視現在永嘉,其為孝更有甚焉?行止之緣自有時節,惟望道力堅護密印,以應娑羅結果之祥為禱。

卷九(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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