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宗鏡錄略講下冊

(第一章)

 

南懷瑾教授講述

 

第一章  帝都繁華猶谷響

 

在說明觀音法門的修持之前,我們必須瞭解一個前提,那就是假如想超凡入聖。換句話說,一個普通人想訓練自己變成一個特殊的超人,必須要有一個訓練自己的方法,這個方法在佛學的名詞叫做修持,而中國道家稱之為修煉。

 

今天的主題是利用音聲來修持的觀音法門。談到利用音聲的修持就牽涉到念咒,如中國寺廟早晚課誦的唱念。我們研究寺廟的早晚課誦本,其內容自唐宋以後有大半是顯教的經典,有一半則是密宗的咒語。在經典上咒語又稱為陀羅尼,陀羅尼的意思是總持,總持就是可以做為中心領導的。例如,扇於的頭部或是衣服的領子,換句話說,就是指只要抓住它就可掌握全體。

 

所謂修煉,就是把普通的材料訓練成特殊的東西。這個訓練的過程必須給它一個工具,這個修持的工具哪里找呢?不是靠外來的,而是我們現有身體的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,佛學上的名詞就叫做六根。例如:淨土宗的念佛及密宗的念咒,就是利用意根及耳根           來修持的;而道家的許多修法中,感覺有氣機發動打通任、督二脈及奇經八脈是利用意根及生理來修持的。六根配合起來產生了許多方法,佛說有八萬四千。

 

全才好修行

 

反觀現在的社會,在七十年初,密宗念咒的修行方法特別流行,尤其是在國外。由於印度教文化的復興,現在有些印度教的人師專拿咒語來教打坐,在歐美一帶很流行,傳到中國叫做超覺靜坐。但是要注意,咒語念久的人,耳朵裏自己會聽到聲音或者聽到菩薩或佛跟你講話。很多朋友就是因這樣而慢慢導致精神崩潰,其實咒語本身沒有問題,而是學的人不通教理。

 

修學佛法必須要通因明,所謂因明即是辨析宇宙現象存在的真理,它相仿於現代哲學邏輯論辯的精神,而真正發心修學大乘菩薩道的人,更要懂得五明:一、內明:即明心見性。二、因明:要懂得邏輯推理;換句話說,即要懂得東西方文化的哲學思想。三、聲明:即音韻學或是任何一種的外國語文。四、工巧明:泛指一切的科學技術。五、醫方明:指一切的醫藥都要懂得。所以,真正學佛好難啊!不要自以為會念經、會念咒就是學佛了,不通五明就不夠資格稱為學佛。這五明相當於中國孔子所建立的六藝,禮、樂、射、御、數、術。換句話說,一個人要全才,才有資格說學佛。

 

有一次,我和幾位學密宗咒語的朋友聊天,大家都有同感開玩笑說,看到兩眼直直的,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,這個人一定是學佛的,一天到晚神秘兮兮、小偷不像小偷、大盜不像大盜、神經不像神經,這一類一定是學密的。把外形塑造成這樣是嚴重錯誤的路子,要自我好好反省。我們看看佛,那種超凡入聖,胸襟是何其偉大、態度是何其開朗,那真是如道家陳摶老祖所說的:「開張天岸馬、奇逸人中龍。」

 

曾經有位常來這裏的朋友,他老兄一天到晚都在求咒語。我逗他說,你下個星期來我傳你咒語,不過你現在要先買一本因明的書來看。買來了,我要他看某一節的某一段。下星期他來了,他說:你要我看的,就是「聲音是無常」這一段嗎?我告訴他,這句是佛說的,是最高的咒語。不是一天到晚「嗡嗎呢唄咪吽」就是佛法,那是在玩弄音聲。一切音聲都是無常,是靠不住的,這是第一等咒,但他不太信。我要他再找一部密宗的大經典《大日經》,這部經告訴我們「一切音聲皆是陀羅尼」。很多人學咒語,好像上百貨公司買東西一樣,千挑萬選看哪一個咒子,修了以後,第一能發財、第二能長壽。這種發心與見地早是背道而馳了,又如何能與佛、菩薩感應道交呢?

 

我說這些,就是要提醒學過靜坐的青年朋友,如果教理不通,如《金剛經》所云:「凡所有相皆是虛妄」的話不體會,沒有不變神經的。至於念咒或喜歡學音樂的人,耳朵裏很容易聽到音聲,這是什麼道理呢?這是個大科學,因為我們講話發音時的振動,耳通氣海的原因。例如,老年人耳聾,是因為元氣的地方阻塞了,不是腎虧。如果因為耳聾而吃補藥,那就要早死了,會聾得更厲害。因為裏面已經閉塞了,進補下去更是把那個地方給封閉了,更難辦。普通念咒,耳朵聽聲音把元氣提上,慢慢把某部位的聽覺神經給震裂開了。因為聽覺神經被破壞了,再加上潛意識的作用,就會聽到講話或是念佛的聲音。這是個病態或是元氣失了,如果要詳細研究還很多。所以千萬注意,佛法是真正科學的,不可盲目去搞,否則非糟糕不可。

 

帝都繁華如谷響

 

因為要講觀音法門,所以先把前面的道理跟大家探討清楚。而且在《宗鏡錄》,永明壽禪師所引用的,也跟我剛才所提的一樣,有個前提的文章放在這裏。

 

現在我們看原文一如《華嚴論》云:「一切諸法猶如谷響。」我剛剛所講的,等於在解釋這一句話。這個意思是說一切事、一切理都像空谷的回音是空的。例如,我一拍手就發出聲響,因為空。一拍才發聲猶如谷響,假如是實的就拍不出聲了。雖然產生了聲音,但它存在嗎?聲是無常,它本來是空的。不只是聲音的本質如此,就是天地萬物人間諸事,儘管百態繁華,都如聲音一樣,猶如谷響、本來空。

 

楞嚴疏鈔云。如谷中無聲。無聲即無響。法界中皆無聲。一切聲皆是妄心。妄心不動時。皆無妄想。以有差別心,執受即有聲,四大如枯木,即本無聲。皆緣執故。諸大菩薩。不以音聲聽法。是知聲塵本無。皆因執有。情消執喪。萬法本虛。有無既虛。生滅何有。則知我性與如來性無異。一切世間法即是佛法。

 

「谷中無聲」,山谷中本來沒有聲音,除非有人喊一聲,空谷中才會產生回音,因此山谷中的聲音是我門人力的。「無聲即無響」,既然無聲就不會產生音響。「法界中皆無聲」,實際上,法界中本來是沒有聲音的。舉例來說,颱風來了,雖然風很大,但沒有聲音。颱風來時的聲響,是因為氣流碰到了東西,有阻礙摩擦而產生的。所以,學佛做工夫若覺得菩薩在跟你講話,那就糟了。因為法界中本來無聲,又哪里來菩薩的聲音,跟你講話呢?那你說有沒有菩薩?有呀!但是菩薩是如我們人一樣的方式跟你講話。「一切聲皆是妄心,妄心不動時,皆無妄想。」例如,我們大家都睡過覺,但睡覺不能說是不動心,而是昏沉。昏沉也是不動心.不動心時沒有妄想,妄心一動才有妄想,動了妄想音聲就來了。「以有差別心執受,即有聲四大」,一起分別心執著了,就有地的聲、水的聲、火的聲及風的聲,四大類。「如枯木即本無聲」,如果心如枯木的話,一切音聲就起不來。「皆緣執故」,所以一切的聲音還是起因於你心裏的執著。

 

「諸大菩薩,不以音聲聽法」,因此一個學佛的人不著聲塵,不以音聲來聽佛法,而是掌握說法者所傳達的義理。「是知聲塵本無,皆因執有」,一切的聲音是外塵,它是本空的,因為執著了才會覺得它是有。「情消執喪,萬法本虛」,學佛若能做到情消執喪,那就表示成功了。此時一切心境的妄想、情感都空了,自然一切都不執著。萬法都不執著,就不要所求個空了,因為它本來就空了,所以說萬法本虛。「有無既虛,生滅何有,則知我性與如來性無異,一切世間法即是佛法。」這個時候不管它是空或是有,就是「有無既虛」。到了這個境界,一切世間法都是佛法。

 

故經云。是法住法位。世間相常住。如僑陳那因聲悟道。妙音密圓。

 

這是《法華經》的要點,而《法華經》是上上乘的法門。見其自隋唐以後,《法華經》與《金剛經》和中國文化就已經結合為一體了。曾有多少文學歌頌了《法華經》,但平當我們去讀它、去研究它,會覺得沒有味道,好像它都在說些神話故事。但是歷代修學佛法的大師為何對它如此尊崇呢?因為這部經有好幾個地方是畫龍點睛,把佛法的要領給點出來。如這兩句話就是點睛的地方。

 

「是法住法位,世間相常住」。「是法」,指這個法。這個佛法在哪里呢?就在佛法的本位上。翻成白話只能這麼翻譯,但是你會覺得這句話說了等於沒說。因為一般人學佛總希望找到希奇的、奇特的,其實世間一切都是佛法。記得年輕時,我們常到四川青城山山腳下的靈泉寺,這座寺廟是怫的弟子阿逸多尊者所建的。寺廟後面有個大岩石,在那岩石上不知是哪個朝代的人留字在上頭,寫得真好!上面的字是這樣寫的:「願天常生好人,願人常做好事」。這是世間法.也是佛法。父慈子孝、兄友弟恭就是佛法。所以佛法在哪里呢?是法住法位,世間相常住。因此,正法是永遠都存在的,除非世間萬有都沒有了,佛法才會消失;否則它永遠在這裏。六祖也告訴我們:「離世覓菩提,猶如尋兔角。」

 

「如僑陳那因聲悟道,妙音密圓」,僑陳那尊者是釋迦牟尼佛早期的五大弟子之一,是修聲聞乘的。何謂聲聞乘呢?那就是一天到晚跟著佛一步也不離開,喜歡聽佛說法。靠著聽佛說法來修行用功,聽了就懂一點,不聽就不懂,所以僑陳那尊者由於聽了佛說法而悟道。「妙音密圓」。由於懂得音聲的奧秘而達到圓滿的境界。

宗鏡錄略講下冊

(第二章)

 

南懷瑾教授講述

 

第二章  心海潮屏音回吼

 

古釋云。若有能所。未得名密。悟四諦理。推能聞及所聞。皆是自心。心即是本覺光明。圓照法界。始覺智心亦圓照法界。即是因聲得悟。一切眾生依此觀亦得解脫。

 

這段開始是中國古代大德所說的內容,說明了由小乘的修法,因聲悟道而跳上大乘的境界,其內容是要我們修佛法的人一定要認清能所的道理。實際上,能所的關係從哲學、邏輯的道理可知。譬如說,不管你是念佛、參禪或是修止觀,當你寧靜到一個念頭都不起;非常清淨時,這是什麼境界呢?也是心所所呈現的意識境界上的清淨狀態。在學理上來講,這也是心所境界。用功修持到這個境界,不屬悟道,但也沒有走錯路,能修持到有這個功夫是很不錯的。

 

然而悟道是智慧,當你修到心所呈現清淨的意識境界時,你那個知道現在清淨的,不著於清淨境界上,而你知道這個清淨是心所呈現的境界,那個「知」即屬於般若,屬於悟道的悟。進一步再去找能使意識呈現清淨的能,在什麼地方?當你在找時你會發現它不在內、不在外、也不在中間,它無在無不在。找到了那個能,就知道這個清淨只是個變相。雖然它只是變相,但是不管你是在家、出家或是什麼職位,以什麼方式謀生,假如在日常生活當中,你的修持功夫能隨時隨地心境念念都在清淨上,自然可以證果。

 

「若有能所,未得名密」,假如不瞭解能所的問題,就不能瞭解真正佛法的奧秘。

 

「悟四諦理」,聲聞眾跟著佛聽聞佛法,而悟苦、集、滅、道四諦之理。人世間一切皆苦,人為什麼那麼苦?那是人甘願的,自己去「集」,抓來許多的苦,把它當成人生,一天不抓些苦,就好像活得沒有意思,活得不起勁。這個苦、集就是凡夫的境界。什麼是道呢?一切的苦痛沒有了,煩惱沒有了,滅了一切苦、滅了一切集,這就是道的境界。學佛的人都知道人生有八苦:生、老、病、死、求不得、怨憎會、愛別離、五陰熾盛苦。尤其這二十幾年來佛教雜誌大量發行,幾乎都是繞著這個四諦、八苦的主題在討論。許多人往往都在理上搞,從沒有在現實生活中去切實反省,改正心行。

 

依我看越是學佛的人,越是巴不得求這個苦給自己受,所以這「八苦」就變成「巴苦」。就好比曾經有個讀書人所說的:

 

四十年來公與侯,縱使是夢也風流。

 

就是這股味道。明知道人生如夢,但是能做做這個夢也不錯呀!這就是人,這是很糟糕的。其實你知道是苦,只要不求就無苦,這是很簡單的,這中間並沒有什麼方法。雖然講起來那麼簡單,但是常常有學生來問我說;「老師呀!我打坐什麼都好,就是妄想去不掉,有什麼方法可以使我不妄想?」其實,妄想也沒什麼難辦,只要你不會八苦,巴望著苦,不去自找煩惱,妄想自然不生。由此可知,四諦理也不好懂。

 

本覺與始覺

 

這個懂了以後呢?「推能聞及所聞,皆是自心」然後你用智慧去推理,心裏頭平靜下來了,再進一步用邏輯去分析這平靜的意境,知道它不是究竟。假如你認為它是究竟,這又掉入「八苦」裏頭去了。因為這個平靜的意境會隨著生理的變化而變化,到時候,你又煩惱,你的佛法掉了。其實這個平靜的意境,任何人突然間都會碰到。尤其是體力勞動者或是愛運動的入,在累到極點時隨便坐在一塊石頭上喘口氣,當下馬上清淨。所以,中國古人說:「勞者善心生」,一個人體能上的勞動很重要,一勞動善心就起來了,社會風氣就可以得到改善。像現在生活在城市的人,營養吃得好、日子又安定,大家舒服得很,因此壞事就多了。

 

假如你知道了這個意境的清淨不是道,而只是境界、只是功夫。你就會「推」,就是分析。「能聞及所聞」,就修觀音法門則言。「皆是自心」,就會發現能分析、能呈現清淨意境的能與所都是本體的心所造的。你只要一認清這個本心就悟道了。

 

「心即是本覺光明,圓照法界」,這裏的本覺光明,圓照法界,只是文學上的形容詞。它的意思是,心就是道,心就是佛。在教理上,這時的悟境叫政「始覺智心」。與始覺相對的另一名詞是「本覺」,即指眾生本有的佛性。意指眾生本來都是佛,都是清淨的,一迷了才成凡夫.所以我們的自性是「本覺智心」。什麼情形叫始覺呢?禪宗常講:「他開悟了!這下子他明心見性、悟道了。」悟了就是開始覺悟了。所以,諸佛菩薩剛開悟時叫做始覺菩薩。始覺,覺個什麼?就是覺本覺。所以,悟到底悟個什麼?就是悟到本覺智心。今天剛剛明白就叫始覺。

 

「亦圓照法界」,這個始覺智心亦無所不在,所以說圓照法界。「即是因聲得悟」,這是由於修觀音法門而開悟的。「一切眾生依此觀亦得解脫」,這個「觀」不是你打起坐閉起眼睛在裏頭看來看去的觀,而是指觀念。一切眾生只要這個理到了,就可以得到解脫。所以,佛法很容易,你明白了就得到解脫。

 

心聲之辨與觀音法門

 

若聞聲可意不可意生憎愛。便被聲縛。但觀心海中是聲出處。以心海元無有相。心雖含聲,聲亦無相。無相即於一切聲中而得解脫。

 

「若問聲可意不可意生憎愛,便被聲縛」,比如拿耳朵聽聲音來講,假如聽到合己意的生貪愛心,不合己意的生討厭心,就被聲音給綁住了。這個時候如何求解脫呢?「但觀心海中是聲出處」,我們要曉得聲音也是心理行為的一種作用,因此回轉來返觀念頭的出處。「以心海元無有相」,因人心的本身就是空的,其實也無所滯空,也無所謂有。「心雖含聲,聲亦無相」,心裏頭雖然有聲音的影像留下來,實際上聲音的本身是無相、本來就是空的。「無相即於一切聲中而得解脫」,你懂得聲音是無常、無相以後,就不會再讓聲音給騙去了,自然在聲音中而得解脫。

 

故知無法不心。無心不法。如是明達。則於一切諸法。不合不散。無縛無脫矣。

 

由此道理,我們就知道「無法不心」,這是由外而影響內,也就是一切的客觀環境會影響你而形成主觀的。心理行為。「無心不法」你自己主觀的觀念隨時會影響你客觀的環境。「如是明達」,人要是懂得這個,通達了。「則於一切諸法,不合不散,無縛無脫矣。」這是佛法修持的重點了。「則於一切諸法」,你的修持已能對於一切萬法,聲音也好、色相也好。「不合不散」,不會被粘縛住,也不需要解開它。因此不要入世、也不必出世。「無縛無脫矣」,根本就沒有受束縛,何須再求個解脫,本來就在解脫中。理論聽起來很容易,但是真要達到這個境界是很困難的,真能做到這樣就不是人,而是佛了。

 

故佛告阿難。汝學多聞。未盡諸漏。心中徒知顛倒所因。真倒現前。實未能識。恐汝誠心猶未信伏。吾今試將塵俗諸事。當除汝疑。

 

《宗鏡錄》到這裏又引用《楞嚴經》的原文,還是佛跟阿難的辯論。

 

當時佛跟阿難講,你隨我出家那麼多年,「汝學多聞」,阿難學問非常淵博,而且記憶力超強,是眾生中的第一人。當時沒有答錄機,但是佛每次說的話,阿難每個字都記得,所以叫多聞第一。「未盡諸漏」,雖然學問淵博,但是在妄想尚未清淨之前都是有漏的。

 

「心中徒知顛倒所因,真倒現前」,雖然藉由聞法你知道了顛倒的道理,然而在生活上、行為上卻無處不顛倒。「實未能識」,而你卻不知道。「恐汝誠心猶未信伏」,我現在就怕你誠心不夠,因為理上雖然懂了,然而在功夫上、行為上還沒有到,這不是佛法。「吾今試將塵俗諸事,當除汝疑。」我現在把普通世間的道理跟你做個試驗,使你在佛法上能建立正信而不再起懷疑。

 

即時如來敕羅候羅擊鐘一聲。問阿難言。汝今聞不。阿難大眾俱言我聞。鐘歇無聲。佛又問言。汝今聞不。阿難大眾俱言不聞。時羅候羅又擊一聲。佛又問言汝今聞不。阿難大眾又言俱聞。佛問阿難。汝云何聞。云何不聞。阿難大眾俱白佛言。鐘聲若擊。則我得聞。擊久聲消,音響雙絕,則名無聞。

 

「即時如來敕羅候羅擊鐘一聲,問阿難言,汝今聞不」,佛命令羅候羅去撞一下鐘,鐘響後佛問阿難,你現在有聽到嗎?「阿難大眾俱言我聞」,大家都說有聽到。「鐘歇無聲,佛又問言,汝今聞不」,過了很久不再有鐘聲時,佛又問:現在你們有聽到嗎?「阿難大眾俱言不聞」,大家都說沒有哇!「時羅候羅又擊一聲」,當時羅候羅跟佛很有默契,不需佛的指示又撞了一下鐘。「佛又問言,汝今聞不」佛又問說:現在你們聽得到嗎?「阿難大眾又言俱聞」,大家都說我們聽到啦!

 

「佛問阿難汝云何聞,云何不聞」,佛問阿難:怎樣你叫做聽到,怎樣你叫做聽不到呢?「阿難大眾俱白佛言」,文字上雖然是大家一起講,但在當時應該是阿難代表大眾起來回話的。「鐘聲若擊則我得聞,擊久聲消,音響雙絕,則名無聞。」阿難說:這個道理很簡單嘛!鐘敲時,我就聽到了。等音波散開後。「音」是鐘所發出來的聲。「響」,是我們所聽到的鐘聲。這個音跟響都沒有了,就叫做聽不到。

 

如來又敕羅候羅擊鐘。問阿難言。爾今聲不。阿難言聲。少選聲消。佛又問言:汝個聲不?阿難大眾答言:無聲。又頃羅候羅更來撞鐘,佛又問言:爾今聲不?阿難大眾俱言有聲。佛問阿難:汝云何聲?云何無聲?阿難大眾俱白佛言。鐘聲若擊則名有聲。擊久聲消。音響雙絕。則名無聲。

 

佛又命令羅候羅撞一下鐘,問阿難說:現在有聲音嗎?阿難回答:有聲音。「少選聲消」,過一陣子聲音消失了。佛又問說:現在有聲音嗎?阿難和大眾回答:沒有聲音。「頃羅脈羅更來撞鐘,佛又問言,爾今聲不?阿難大眾俱言有聲。」佛又命令羅候羅撞鐘,再一次地問:現在有聲音嗎?阿難回答說:有聲音。「佛問阿難:汝云何聲?云何無聲。阿難大眾俱白佛言:鐘聲若擊,則名有聲,擊久聲消,音響雙絕,則名無聲。」佛問阿難:怎麼樣叫做有聲音?怎麼樣叫做沒有聲音?阿難回答:撞鐘時就有聲音;過一陣子,鐘不打了就沒有聲音。

 

佛語阿難及諸大眾。汝今云何自語矯亂。大眾阿難。俱時問佛。我今云何名為矯亂。佛言。我問汝聞。汝則言聞。又問汝聲。汝則言聲。唯聞與聲。報答無定。如是云何不名矯亂。

 

「佛語阿難及諸大眾:汝今云何自語矯亂!」佛就說:真奇怪!你們簡直在亂說話,不合邏輯嘛!「大眾阿難,俱時問佛:我今云何名為矯亂?」阿難就說:我們剛才講的話沒有錯哇!怎麼會是亂說話呢?「佛言:我問汝聞,汝則言聞;又問汝聲,汝則言聲。唯聞與聲,報答無定,如是云何不名矯亂?」

 

佛說;在第一次、第二次敲鐘時,我問你們聽到嗎?你問就說聽到了。沒有撞鐘時,問你們聽到嗎?你們說沒有聽到。在第三次。第四次撞鐘時,問你問有聲音嗎?你們說有聲音。沒撞鐘時,問你們有聲音嗎?你們說沒有聲音。我問什麼,你們就跟著我的嘴上轉什麼?這不是亂說話嗎?拿現在話來講,就是一點頭腦都沒有,不合邏輯。

 

主客之間

 

阿難。聲消無響。汝說無聞。若實無聞,聞性已滅,同乾枯木。鐘聲更擊,汝云何知。知有知無。自是聲塵或無或有。豈彼聞性為汝有無。聞實云無。誰知無者。

 

阿難!聲音消失沒有音響了,你把它叫做聽不見。假如真的聽不見。「聞性已滅,同於枯木,鐘聲更擊,汝云何知」,假如聽的功能隨著聲音的消失而喪滅。那就像一根幹木頭一樣的沒有生機,起不了作用了。鐘聲再打時,你為何又聽到呢?可見你那能聽的功能並沒有隨著聲音的消滅而喪失。

 

「知有知無,自是聲塵或無或有」,有時聽到有鐘聲,有時聽不到鐘聲,那是客觀環境有的時候有聲音,有的時候沒有聲音而引起的。「豈彼聞性為汝有無」,那個能聽聞的功能,不屬於有聲或無聲,而是本來就存在的。「聞實云無,誰知無者」,那能聽的功能,如你剛才的回答:「沒有了」。假如真的沒有了,斷滅了,你怎麼曉得沒有了。因為曉得沒有了這個功能和那能聽到的功能是同一個作用。佛用各種教育的手法,只是要告訴人們,無始劫來我們本覺的自性從來未曾變動過,個個都是佛,只要你找到了生命功能的本性,你就成佛了。

 

是故阿難。聲於聞中自有生滅。非為汝聞。聲生聲滅。令汝聞性。為有為無。汝尚顛倒。惑聲為聞。何怪昏迷以常為斷。終不應言。離諸動靜閉塞開通。說聞無性。

 

佛在這裏繼續跟阿難講。在聞性的功能中,聲音的現象是客觀的,它有生滅,而我們自性的主體並不在聲音的生滅上,所以不能說它是空或是有。因為這個道理你搞不清楚,所以修行起來不能進步。「汝尚顛倒,惑聲為聞」,你現在最嚴重的錯誤便是把現象界的聲音抓得牢牢的,當成真實。這八個字很重要,尤其是修淨土宗念佛或密宗念咒的朋友。有的人迷信咒語的力量大得很,其實咒子本身是對的,音聲也有無比力量的作用,但它仍是心所,是物理的,客觀的現象,不是主體。

 

「何怪昏迷,以常為斷」,因為你不懂這個道理,所以現在迷了。其實我們的本性永遠是不生了滅、不垢不淨、不增不減,是清淨的,而你卻把它當成隨著聲塵的消失而斷滅。比如:年紀大的人,老化了,記憶力差了,其實你的本性一點也沒有差,只不過是由於腦神經老化,因此記憶力變差了。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做人而成佛或做鬼,那時所有或許多記憶力都會恢復,因為那時不會受到生理機能的限制。

 

由此可知,若修定得力把生理機能轉化過來,記憶力和悟性都會大大恢復。因此,要求智慧,求博學多聞,需要修定,有了定力生理機能一轉,智慧的現象就開了。「終不應言,離諸動靜、閉塞、開通,說聞無性」。拿聲音來講,聽到聲音叫動相;聽不到聲音叫靜相。「閉塞」,例如加了隔音設備使音聲不得傳遞。「開通」,撤掉了隔音設備,使聲音流暢。不要以為離開了動靜、閉塞,開通這些作用,就找不到聞性的功能。

 

如重睡人。眠熟床枕。其家有人。於彼睡時搗練舂米。其人夢中聞舂搗聲。別作他物。或為擊鼓。或復撞鐘。即於夢時。自怪其鐘為木石呼。於時忽寤。遄知杵音。自告家人。我正夢時。惑此舂音。將為鼓響。阿難。是人夢中,豈憶靜搖開閉通塞。其形雖寐。聞性不昏。縱汝形消。命光遷謝。此性云何為汝消滅。

 

佛為了說明聞性永恆存在,不會因為離了動靜、閉塞、開通而失去它的功能。在這裏做個比方:有一個人睡著了,他的家人在他睡時舂米,那個睡覺的人在夢中把舂米聲誤以為是打鼓或敲鐘。「即於夢時,自怪其鐘為木石響,於時忽寤,遄知杵音。自告家人,我正夢時,惑此舂音,將為鼓響。」醒過來時,才知道是杵舂米的聲音,於是告訴他的家人,原來是你們在舂米喲!我剛才在夢中還以為是擊鼓的聲響哩!「阿難!是人夢中豈憶靜搖開閉通塞,其形雖寐,聞性不昏。」

 

這些故事暫不管它,重點在於當我們在睡覺時,旁邊有人做事(真熟睡時有時聽不見)萬一聽到了我們會做夢,而把聲音當錯了。雖然聽錯,但沒關係,最重要的是,人的形體雖然睡著了,但是能聽的功能卻是始終存在的。「縱汝形消,命光遷謝,此性云何為汝消滅」,佛說:就是死了、肉都爛了,變成白骨頭了,然後化成灰了,形體消失,那個能問的本性卻沒有生滅。這說明本性是不增不減、不垢不淨、不生不滅,學佛修道就是在於如何找到這個本性。

宗鏡錄略講下冊

(第三章)

 

南懷瑾教授講述

 

第三章  萬籟還天觀音耳

 

楞嚴疏云。擊鐘以辨真妄者。即聞性而可真。舉聲塵而辨妄。若因聲有聞。此聞不離聲。若離聲有聞。此是真聞。汝今但執隨聲之聞。此間不離於聲。只合是聲。不合是聞。若真聞性如水不滅。聲塵如風。鼓水成波、故有聞相。聲塵不起。聞相即無而聞性不滅。以性不滅。聲塵若來還有聞相。如水不滅。若風動時,即有波相。如色真性遍十方界。隨心感現。則有色相。此之間性。亦復如是。

 

這段《楞嚴經》的註解提出,佛指示羅候羅擊鐘為阿難辨別真妄的方法。這個方法「即聞性而可真」,就在能聽到聲音的這個地方,體會自己能聞的作用與所聞的聲音之間的目性功能,在這個地方可以辯證出來而參透能聞本性的真實作用。「舉聲塵而辨妄」,聲音就和我們心中的妄念一樣.它本身只是個現象,這個現象是無常、不實在的,至於能聽到聲音的功能,自己要找出來。「若因聲有聞,此聞不離聲,若離聲有聞,此是真聞。」我們能聞的自性要如何去找呢?如果因為有聲音而聽見,這是外在現象的作用,要離開聲音找出自己能聞的功能,那麼「此是真聞」,這裏的「真」字,不是指明心見性的那個真;而是耳根能聽聲音的那個「能」的作用。

 

「汝今但執隨聲之聞」,他說,我們一般人聽到聲音的時候「執隨聲之聞」,聽到有聲響就以為自己聽到了。「此聞不離於聲」,這個聽到的作用不離於現象。因此沒有聲音你就會覺得沒有聽到。「只合是聲,不合是聞」,這種情形之下,你所知道的是所聽的現象,不是能聽的真聞。

 

「若真聞性如水不滅,聲塵如風,鼓水成波」能聽的作用像清淨無波的水一樣「不滅」,它永恆存在。「聲塵如風,鼓水成波」聲音是外界的現象所以叫做塵,它猶如風吹一樣,使平靜的水變成了波浪。因為外界的音聲來時,找們依他而起,因此有聽見的作用。

 

「故有聞相」,因此我們聽到。「聲塵不起聞拍即無」,如果沒有外界的音聲,我們能聽的功能不起作用就沒有聽見的那個現象。「而聞性不滅」,可是能聽的功能本身存在。「以性不滅」,透過能聞後面,一切眾生的那個本性始終是不生不滅的。「聲塵若來還有聞相」,再打一聲鐘還是有聽到的現象。「如水不滅,若風動時即有波相」,就好像水不起波浪時,水還是水,風一吹它又可以起波浪。

 

由這些道理反覆地說明聲音及我們能聽的作用。由此而推究到一切物理的色塵也是一樣。「如色真性,遍十方界,隨心感現則有色相,此之聞性亦復如是」,如我們眼根所看到一切物理現象的作用,當眼睛沒有看到時,這個能見的本性還是無所不在的。聞性的道理也是一樣的。下面是永明壽禪所下的一個結論。

 

故知不認自體恒常之聞性。卻徇聲塵生滅之聞相。遂乃聞讚而生喜。聞毀而起嗔。以迷本聞。故隨聲流轉。

 

由此道理,我們知道一般人平常的生活習慣,並沒有體認「自體恒常之聞性」,即沒有返回來尋找生命最初的那個本源。「卻徇聲塵生滅之間相」,卻跟著外界音聲的生滅在流轉。因此在日常生活的行為上就形成了「聞讚而生喜」,別人恭維你就高興。「聞毀而起嗔」,聽到別人說我們的不是,就恨不得想殺掉他。為什麼會這樣呢?因為都跟著現象在轉,這就是凡夫。「以迷本聞」,迷失了本性能聞的作用。「故隨聲流轉」,因此聽到外界的音聲,心就跟著跑掉了,這是一般人。

 

還源去!

 

故文殊云:眾生迷本聞。循聲故流轉。阿難縱強記。不免落邪思。豈非隨所淪。旋流獲無妄。又云旋汝倒聞機。返聞聞自性。性成無上道。圓通實如是。

 

這裏又引用《楞嚴經》的原文。眾生因為迷失了能聽後面的本性,「循聲故流轉」,而跟著聲音的現象輪迴。「阿難縱強記,不免落邪思」,興趣廣泛什麼東西都看叫「博聞」;真有頭腦把看過的東西都能記得住叫「強記」。但是博聞強記還不是學問,只能說是學識不錯,這在中國古文叫做「記問之學」。在中國文化裏「記問之學不足以為人師」,充其量不過只是個書櫃;其次就是辭章之學,這是文章寫得好;還有一種是義理之學,等於哲學,這是真正的理透過修養應用在待人處世上。拿中國文化來講,義理之學的完成也就是內在修養的成功,還必須辭章也好,又能博聞強記,才有資格稱得上是一個知識份子或稱為一個儒者。

 

阿難雖然強記,學問淵博,文殊菩薩仍把它許為邪思。因此學問越好修道越不容易成功,因為執著名相多,因此妄想多,這在佛法就叫做「所知障」。「豈非隨所淪,旋流獲無妄」,不管學密、修禪或念佛,坐在那裏總是打妄想。因此第一個困難就是妄想不能去。這是什麼道理?就因為不能「旋流獲無妄」,我們的思想習慣就像電風扇開了一樣,這個旋動的流轉太快了。修道的道理就是把這個流轉先緩慢下來;然後再返回來,回到本位上不動了,達到真如不妄想的程度。這個過程就叫做「旋流獲無妄。」

 

「又云旋汝倒聞機,返聞聞自性,性成無上道,圓通實如是。」

 

這裏文殊菩薩下了結論,說明了修觀音法門如何悟道成怫。「旋汝倒聞機」,假如修觀音法門把耳朵都塞起來,還是聽到心跳及血液流動的聲音,仍然在能所對待的境界。要把心靜下來聽,聽到內在及外在的聲音都與你毫不相干,等於沒有聽見一般,就是「倒聞機」。

 

例如,明朝的《憨山大師年譜》記載,當年他在五臺山住茅蓬時不能入定。於是他就找到底是什麼原因?原來是五臺山的積雪融化成水流到溪流嗡嗡作響。他想想沒辦法,於是他拿起圃團在那橋上一擺,索性坐在最吵鬧的地方讓它去吵。忽然什麼都聽不見,等他一出定已經過了七天了。什麼都聽不見,這是功夫,不能說是他悟了道,這就是「旋汝倒聞機」。那個能聞的作用不聽聲音了而回到能的本位上。

 

進一步要「返聞聞自性」,什麼都不知道也是一個定的境界,有了這個基礎後,能夠在入定以前、出定以後或是功力再深在那什麼都聽不見時,再用靈敏的智慧推究:這個現象是如何變來的,後面是個什麼東西?這就叫做「返聞聞自性」。在這個地方一悟,悟道了就「性成無上道」,也就是明心見性,證得菩提。因此,隨時隨地六根六塵要關閉就能關閉才可以談「定」,有了定以後,才由定生慧而開悟。所以「返聞聞自性」的「聞」不做耳朵聽聞的聞來解釋,我們勉強把它換個字叫「返聞追自性」,即一直追究下去看看自性在哪里?見到了自性才是性成無上道,就證到了耳根圓通。「圓通實如是」,耳根圓通的道理在這個地方。

 

混元與圓通

 

如今以聲為聞。背心循境。豈不是倒聞之機。若能旋聲塵之有流。復本聞之無妄。則是返聞自性。得本歸原。內滅翳根。外消塵境。能所既脫。本覺道成。寂照圓通。真實如是。

 

這裏永明壽禪師自己再做結論:他說現在我們聽到的聲音是所聞的現象,如果跟著聲音走就「背心循境」,違背了你的本心。有許多年輕同學告訴我:老師,我打坐時聽念佛的錄音帶好不好?我說:為什麼?他說:聽念佛錄音帶越聽越清淨。這裏就告訴你,那就是完全跟著聲塵在流轉。你覺得有點清淨,我是承認,但那是你心影裏頭的假像。是妄覺。例如,聽到高雅的音樂情緒會被引到有些飄飄然,這是意境的境界,是大妄想境界。對普通人來說是對的,但對修道求證的人來講則是錯的,這就是「背心循境」。因為你的心已經動了,跟著音聲的現象在跑了。

 

「豈不是倒聞之機」,這個機關開顛倒了,不但沒有關閉反而打開了跟著流轉了。

 

「若能旋聲塵之有流」,打坐起來聽錄音帶好不好呢?好呀!要能做到旋聲塵之有流,開始聽得很悠雅,聽到後來什麼都沒有。乃至打雷或原子彈的爆炸都不受動搖。

 

「復本聞之無妄」,能聞的功能回轉來,回到本位上,這個境界上沒有妄想也無所謂能聞。道家的思想就用「混元一體」來形容它。是人與宇宙混然一體,心眼物來混然一體,「是近聞聞自性」,這個時候,你那靈敏的作用自然回轉來聽那個能聽的目性。

 

「翳」,就是眼睛得了白內障的毛病,好像有一層薄薄的紗把眼睛給障住了。「內天翳根」,表示能聞的翳還障在那裏,要把它拿掉。「外消塵境」,一切外境都不相干了。「能所既脫」,所聞的聲塵及能聞的作用,這兩種都解脫開了。「本覺道成」,本來是佛的本性就現前了。「寂照圓通」,這四個字是形容詞,形容自己的本性是永遠寂滅的,如果到達了這個境界就是到最熱鬧的西門町或是最吵鬧的地方,他的身心內在的感覺都是寂滅的。雖然寂滅,然而一樣能照見一切,不但自己起心動念的絲毫習氣都知道,乃至外界一切眾生的心理行為也都清楚。「圓」,就是圓滿。「通」就是通達。不能把這四個字看成一個概念就帶過去了。「真實如是」,真如自性就是這樣或是真實的佛法就是這樣,到這裏又是一節。

 

法眼清淨時

 

所以佛告阿難。以諸眾生從無始來循諸色聲。逐念流轉。曾不開悟,性淨妙常。不循所常。逐諸生滅。由是生生。雜染流轉。若棄生滅。守於真常。常光現前。根塵識心。應時消落。想相為塵。識情為垢。二俱遠離。則汝法眼。應時清明。云何不成。無上知覺。是以若了聞性。即成正覺。於是心境雙融。動靜俱認。

 

這裏又引用了《楞嚴經》的原文。佛對阿難講,一切眾生從無始劫以來眼睛看到外色、耳朵聽外聲,念頭都跟著外界在跑。「流轉」這兩個字形容得非常好,流就像流水那麼流,「轉」就是輪迴。有許多人問有沒有輪迴?這個道理就好比課堂天花板上吊著的電風扇;剛啟動時慢慢動,轉到後來就分辨不出扇葉而只看到中間的那一點。還有,我們的地球也在轉動,但是我們並不覺得;習氣也一樣,因為每天都以這種模式生活,習慣了,因此不覺得它在動。所以輪迴的道理你怎麼能體察的出來?因為轉的太快了。

 

要在什麼時候才知道呢?在開始啟動時就知道。

 

因此,諸佛菩薩起心動念,念念分明、觀照自在,無明一啟動,習氣一上來,覺察到了就馬上把它關掉。所以說:「菩薩畏困,眾生畏果。」真正用功修行的人有一天把電源關掉了,解脫時才知道自己的心念轉得那麼快。因為電風扇把電關掉以後,要慢慢地轉半天才會停下來。看了電風扇你就會懂得用功淨化習氣的道理也是一樣的。

 

「曾不開悟,性淨妙常」,因此永遠不能開悟,證入妙不可言、不生不滅、乾乾淨淨的本性。「不循所常,逐諸生滅」,可是一切眾生不跟著自己不生不滅的自性走,反而跟著外面的生滅法在轉。「由是生生,雜染流轉」,因此生生世世就在摻雜了後天壞的習氣,染汙了壞的心住在輪迴裏滾。

 

「若棄生滅,守於真常」,假如有一天,我們能夠拋棄了生滅法,安住於不生不滅的境界。「常光現前,根塵識心,應時消落」,靈光一現前,六根都起不了作用,外界的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都與你不相干了、意識不起了、妄念也不動了。「消」,猶如把油滴在大火上頓時化去一樣。「根塵識心,應時消落」,這句話是形容禪宗頓悟的境界。

 

「想相為塵,識情為垢」,然後返過來告訴我們,凡夫眾生被思想模式所構成的意識形態給困住了,因此老是看別人不順眼、不合己意。就是這個看不到的灰塵(想相即意識形態)把我們給障住了。第二種是意識所變成的感情作用,這種情緒會影響到生理作用,這就是垢。例如,衣服穿了好久不洗它就會髒得變成衣垢。一個內向、憂鬱、多煩惱,一點事情就想不開的人,要小心肝病、小心癌症。因為他幾十年積下來就會變成這種垢。照中國的醫理,病都是由心理來的。

 

「二俱遠離」,修行的人想相與識情這兩種都要遠離。「則汝法眼、應時清明」,那麼你的法眼就開了。所以一個人要得到智慧的法眼,必須具備上述的條件,想相的塵勞沒有了、識情的污垢去掉了。這時才能法眼清明、把智慧的眼睛打開。此時雖然能認識佛法修持的路,哪一條是對,哪一條是不對,但還沒有悟道。「云何不成無上知覺」,法眼有了知道該走哪一條路,慢慢去修一定成功。

 

接著又是永明壽禪師自己的說明。「是以若了聞性即成正覺」,所以說,由觀音圓通法門的返聞自性進入,一定可以成佛。「於是心境雙融」,到達了返聞聞自性的程度,由於心平等而歸到真心,真心也空了,一切的音聲也空。音聲空廣,一切境界跟著皆空,此時心與境自然相互圓融。「動靜俱泯」,因此,聽到音聲的動相與沒有聽到音聲的靜相,這兩種相都平靜了。

宗鏡錄略講下冊

(第四章)

 

南懷瑾教授講述

 

第四章  夜來千詩由病禪

 

如觀音言。彼佛教我。從聞思修入三摩地。初於聞中。入流亡所。所入既寂。動靜二相。了然不生。如是漸增。聞所聞盡。盡聞不住。覺所覺空。空覺極圓。空所空滅。生滅既滅。寂滅現前。忽然超越,世出世間。十方圓明。獲二殊勝。一者。上合十方諸佛本妙覺心。與佛如來。同一慈力。二者。下合十方一切六道眾生。與諸眾生。同一悲仰。

 

觀音菩薩報告他當年修持的經驗是走這個路線進來的。「從聞思修入三摩地」。聞,是返回來聽自己念佛的音聲。且一邊參究,這是思,晝夜二六時中如此修去,這是修,就這樣進入了最高定慧等持的三昧境界。

 

「初於聞中,入流亡所」。比如,修念佛法門的人,每一字、每一句自己都聽得清清楚楚;乃至不出聲地念,自己回轉來聽意識境界念佛的音聲,一字不漏都聽得清清楚楚。如此持續下去念一百句、一千句都一直不亂,就差不多要「入流」了,進入法性之流,順流而去。久而久之就「亡所」,外界的音聲聽不見了乃至念佛的音聲也沒有了,自己就安住在那個境界上,這個就是「入流亡所」。

 

因此,修淨土法門的道友也應該這樣走才比較確實,你心中在念佛,一直回轉來聽聽聽,自然不聽外界的音聲,即使外面有人罵你,你也不理他,慢慢地就聽不見了,只有心中這個念佛的聲音;或者是聽外界的音聲來修也可以,古人喜歡在水邊林下修道,依我的經驗,在松樹林最好,風一吹那個聲音特別美,你慢慢地聽聽聽就入流了,接著就可「亡所」。由此自然就可進入到下個境界。

 

如果說這個境界你無法保任,又迷糊了,那又變成凡夫了。好比天天求黃金,有一天黃金到手了偏偏又把它搞丟,那有什麼辦法呢?因此,你依舊照著原先用功的方法用功下去,若干時或是剎那間「所入既寂」,那個時候我們修持的境界會更進一步地深入到寂滅的狀態。「動靜二相,了然不生。」到了這時候外界的一切音聲都了然清楚,但對你毫無妨礙。此心如如不動、生而不生,一切都清楚,那怕是風吹草動,甚至此時,有一隻螞蟻爬過,你也能聽到。因此,當年達摩祖師在嵩山少林寺面壁時「聞蟻鬥如雷鳴」,聽到了螞蟻在地上打架的聲音,就像我們聽到的打雷聲一樣大。修到這個程度時動相、靜相都了然,如果不了然就不算數,這個了是明明了了之了。在這個時候你想找妄念也找不到,所以說,動靜二相了然不生。

 

這個樣子到家了沒有?還沒有。「如是漸增」,再求進步。「聞所聞盡」,能聞與所聞都沒有了。「盡聞不住」,什麼都聽不見,連聽不見的也聽不見;一切聽見、聽不見及動靜了然的那個境界也不住。就如《金剛經》所云: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,雖然有那麼好的境也不住、不理,順其自然。

 

接下來的就不是由音聲來的聞;而是知了覺性的覺,禪宗的說法就是悟了。但是,如果你覺得自己開悟了,那個「悟」就變成耽誤的「誤」。「覺所覺空」,悟到了覺性,能覺的與所覺的也空了。「空覺極圓」,空了以後有空的境界,空與悟境都不住,悟了以後當然是空,真空了以後自然就悟,無論是空也好,悟也好,都不住,這個時候就圓融了。「空所空滅」,所以能空與所空都沒有了,談不上空不空。因為空而自性自然起妙有,因此能空與所空都滅了。

 

「生滅既滅、寂滅現前」,一切生滅輪迴也自然地解脫。此時寂滅的自性現前,二六時中行、住、坐、臥都在寂滅自性中。觀音菩薩把修持的功夫境界都切切實實的告訴了我們。如果我們還不懂那就只好慢慢地持誦觀音菩薩的聖號,求他老人家的加被。不要認為這是迷信,因為你虔誠持誦佛號的關係,使得你的心與菩薩的心越來越接近而相應,他一定會來度你。

 

「忽然超越,世出世間,十方圓明,獲二殊勝」,「忽然」即頓悟了道理,突然之間你自己悟了,不但跳脫了世間也跳脫了出世間,無所謂在家或出家。「十方圓明」,在這個時候也無所謂空間及時間的觀念,圓滿清淨,在一片的智慧光明中。「獲二殊勝」,獲得兩種特殊的、講不出來的好處。

 

是哪兩種好處呢?「一者,上合十方諸佛本妙覺心,與佛如來同一慈力」,修持到了這個境界依禪宗祖師的說法是,與三世十方一切佛同一鼻孔出氣,即你已修證到了佛果與諸佛合流了。合什麼流呢?慈力,即法界慈悲的心願;就像觀音菩薩一樣對一切眾生無比地慈愛。慈下面還有一個力,有這個力量;我們凡夫發慈悲心沒有這個力量,心力發不出來。修持到家的人,那個力量發出來有影響力,他坐在那裏無形中就把你給影響了,可以使你的心念都平靜下來。

 

「二者,下合十方一切六道眾生,與諸眾生同一悲仰。」有人開悟了,到了這個境界,心裏有無比的悲心自然流露,慚悔自己以前為何如此愚蠢。再看看一切眾生都是在解脫的境界裏自找煩惱,真是好可憐!因此,與未成就的眾生同一悲仰,這裏不用悲力而用悲仰,意指仰慕悟道的人是多麼解脫、平靜,而發出了無比的悲感。

 

離妄法眼淨

 

是以初從聞性入時。先亡動靜聲塵之境。次亡能聞所聞之心,既心境俱亡。又不住無心境。及能覺所覺之智。則覺智俱空。此空亦空。方成圓覺。故云空覺極圓。空所空滅。始盡生滅之原。到寂滅本妙覺心之地。

 

到這裏又是永明壽禪師所下的結論:「是以初從聞性入時,先亡動靜聲塵之境,次亡能聞所聞之心。」

 

從聞性進入的觀音法門,第一步先亡去動相、靜相的聲塵境界。第二步再亡能聞及所聞之心。「既心境俱亡,又不住無心境」,「心」,此心念的體相,「境」是外面空的境界,「俱亡」,都沒有了。但是他不住在無心的境界。所以古人說:「莫道無心便是禪,無心猶隔一重關。」若到了無心境界便要當做是道,將來會變成白癡。「及能覺所覺之智」,翻過了無心境界,你的智慧會突然開發,即使從來沒有讀過書的人也會變成什麼都懂。

 

例如,《憨山大師的年譜》記載他年輕時修行經驗,在他用功的過程中,有一天夜裏,突然文字智慧的境界打開了,就在半夜之間毫無思考地寫下一千首好詩,想停卻停不下來,此時才知道是禪病來了(楞嚴經裏的五十種陰魔都是禪病)。

 

他回想起曾經參訪過一位老前輩談到禪病的問題,那位老前輩告訴他,得了禪病只有靠睡才能治好;睡不著就得靠喝酒把自己醉倒大睡一番。後來他老人家大睡一覺才把它給脫開。所以修道用功到這裏,智慧爆發開來無所不通,有時候好像整個地球都被你看透了,好是好,但若著了相就會落入魔障。所以永明壽禪師告訴你「則覺智俱空」,連悟道的智慧境界都要空掉。「此空亦空」,連這個空的境界也要丟掉。「方成圓覺」,才能到達圓滿覺性的境界。

 

「故云空覺極圓,空所空滅,始盡生滅之原」,到了這個時候才不起生滅心,所以大家在問:如何才能不妄想?你若修到這個時候自然沒有妄想,生滅心不動了。生滅心不動了,不是什麼事都不知道,而是什麼事都更清楚。什麼是我們心理現狀的生滅心?我們眾生為一片無明所障蓋,猶如身處黑暗。我們修行用功的人就仿佛拿了一把手電筒在找,有時候好境界來了,亮了一下境界又掉了,那是因為電池用幹了嘛!這就是生生滅滅的狀態,當然不是圓覺。

 

無生滅是什麼?就好比陽光出現普照大地一樣,即使你不用力,也是無所不照。因此,這個時候你不起生滅心的作用,但是天地萬物你無所不知、無所不照。「到寂滅本妙覺心之地」,這是菩薩成道的境界,在這個時候寂滅自性現前,到了本性妙不可思議的覺心地位。這是永明壽禪師所加上的結論。

 

如起信論云。一切諸法。皆由妄念而有差別。若離妄念。則無境界差別之相。故知妄念空而根境謝。識想消而塵垢沉。則法眼應時清明。常光了然頓現。見聞本性既爾。諸根所現亦然。

 

下面他又引用馬鳴菩薩所著的《大乘起信論》來說明這個道理。「如起信論云:一切諸法皆由妄念而有差別,若離妄念則無境界差別之相」,這句話的意思,即心生則一切法生,心滅則一切法滅。「故知妄念空而根境謝,識想消而塵垢沉,則法眼應時清明,常光了圓頓現。」妄念空了以後六根與外塵自然清淨了,自然對境心不起,業識所造的妄想消滅了,則身心內外的塵垢都會消失,擇法眼立刻就清楚了,這個時候智慧之光頓現,不加任何力量豁然開朗。「見聞本性既爾,諸根所現亦然。」話說回來,這段話是說明觀音菩薩從耳根為工具聽聲音入手修行,返回到聞性的結果。其實不只是觀音法門,用任何一根來修行,如眼根或是鼻根呼吸來修止觀,最後到達的境界都是一樣的。

 

眼前三千界,猶如一夜夢

 

故經云。六自在王。常清淨故。又首楞嚴經偈云。一根既返原。六根成解脫。見聞如幻級。三界若空華。聞復翳根除。塵消覺圓淨。淨極光通達。寂照含虛空。卻來觀世間。猶如夢中事。但以未覺悟前,於染淨中有一毫見聞取捨之處。皆在三界無明長夜生死夢中。才得見性。便同覺後。自覺覺他。故名為佛。

 

「故經云:六自在王常清淨故」,我們凡夫六根被外塵牽著鼻子走不能稱為自在王,要六根都清淨了才能自在。因此《心經》一開始就是觀自在三個字,要我們回頭來找自己的那個東西得到自在,六根都非常自在自然在清淨中。「又楞嚴經偈云:一根既返原,六根成解脫。」《楞嚴經》上也說,一根修成功了,六根同轉自然就解脫。「見聞如幻翳,三界若空華」.這個時候眼睛所看到、耳朵能聽到的作用,猶如清淨目性的澄清虛空中所起的像一層薄膜一樣的幻翳。看欲界、色界、無色界就像虛空中的花朵一樣虛無縹緲。

 

「聞復翳根除,塵消覺圓淨。」返聞聞目性,本性找到了,那一層薄膜的障礙就沒有了。一切外境的六根、六塵消失了,本覺自性圓滿清淨、真正的淨土現前。「淨極光通達,寂照合虛空.卻來觀世間,猶如夢中事」.真正悟了由自性的定.不用到西方,西方淨土就現在眼前。這個時候淨極的心光通達了,寂照遍合虛空,三千人於世界如在目前,再回轉來看的一切就好像是夢境一樣。

 

「但以未覺悟前,於染淨中有一毫見聞取捨之處,皆在三界無明長夜生死夢中。」這個夢和上一個夢不同,這幾句話是永明壽禪師加的,他說一般人在未悟道以前,自以為的淨不是真淨,因此染淨二法都是染汙。假如有一毫的分別這是染法、這是淨法而有取捨,老實講都還在三界無明中,在長夜生死的大夢當中。

 

「才得見性便同覺後,自覺覺他故名為佛」,反過來說,假如從人生的大夢中覺醒成佛了,還是在做夢,這個夢是瞪起眼睛故意做得夢,這是佛夢。如何才能達到這個境界呢?只要你能見性,心光顯現時即同請佛。雖然尚未達到古佛的程度,但是這一見性和古佛成佛的第一步完全相同。這時菩薩發心了,自覺以後覺他,弘法利生,這個樣子就叫做佛。

 

又此自心之性。遍一切處。隨處得入。非獨見聞。或意消香界而入圓通。或心開塵境而證法忍。或入水觀而達性。或審風力而悟宗。或刺足疼痛而純覺遺身。或了心無際而入佛知見。或觀暖觸而成火光三昧。或演法音而降伏魔怨。當此大悟之時。終不見有一境可生。一言可執。

 

「又此自心之性,遍一切處,隨處得入,非獨見聞。」

 

這是永明壽禪師對《楞嚴經》中二十五圓通法門的歸納。再說此心之性遍一切處,隨處得入,不是只有在眼睛或耳朵上玩。「或意消香界而入圓通」。如,香嚴菩薩聞到沉水香味就開悟。「或心開塵境而證法忍」,有的只在思想念頭上觀心,心一打開也到達這個境界。「或入水觀而達性」,有的則修水觀而悟道。「或審風力而悟宗」,有些是聽呼吸修止觀,呼吸是依風大而修也可悟道。

 

「或刺足疼痛而純覺遍身」,有的因為光著腳走路被刺流血,痛的要命!他想痛因哪里來?腳痛?大腦痛?還是心在痛?就這樣一參悟道了,疼痛不見了,身體也沒有了。「或了心無際而入佛知見」,直接由觀心法門,瞭解心是本空的也可以悟入。「或觀暖觸而成火光三昧」,有一位火頭金剛修氣脈而覺得全身發暖,得暖相而後進入火光三昧。「或演法音而降伏魔怨」,有些菩薩就走弘法利生的路子,為人解說佛理的同時,自己也悟道了。

 

「當此大悟之時,終不見有一境可生、一言可執。」開悟的時候沒有一個境界可談,若有一個境界早被這個境界束縛而耽誤了,也不再執著任何經典的一言一句。

 

例如:雲門祖師開悟了以後,把八十八佛的名字都貼在褲頭上,表示都不需要了。可是別人跟他學,雲門祖師嚇死了!有人看到雲門祖師可以把諸佛的名字貼在褲頭上,他也想學學開悟人的樣子,於是把諸佛的名字也貼在褲頭上,結果全身都爛了。雲門祖師把諸佛的名字貼在褲頭上是恭敬及無上的慈悲,告訴我們修到這個時候就無一境可生、無一言可執,你沒有到這個境界而學這種狂態,果報就立刻呈現。

 

今只為迷性徇文。背心求道者。假以言說指歸自心,從此一向內觀。捨詮究理。斯則豈不是因言悟道。籍教明宗。為此之人。不無利益。遂使初心學者。信有所歸。便能息外馳求。回光反照。頓見自己。了了明心。如正飲醍醐。親開寶藏。方悟隨言之失。深慚背己之愆。

 

永明壽禪師寫這部大作是在宋朝,當時全國都籠罩在學佛的氣氛之下,佛學是那麼興盛然而修行求證卻慢慢衰落,他看到佛法的機運下去了,所以作了這部書。「今只為迷性徇文,背心求道者」,一般人只知道研究佛學跟著文字在轉而不懂得修證。「假以言說指歸自心」,你們念了佛學以為自己通道理,但是我們現在用的方法就是把佛經上有關修證道理的要點抓出來,使大家能回轉來求證。「從此一向內觀」,你懂了佛法的文字、學問好有什麼用?學問好了以後要把學問吃進去,向內去觀心。「捨詮究理」,拋棄了理解,參究真理的境界。「斯則豈不是因言悟道,藉教明宗」,所以我寫這部書的目的是藉此懂得佛經的理,你來求證而有所悟人,真正懂得佛法的宗旨。「為此之人不無利益」,我作這本書就是沒有悟的人看了也會得到利益喲!「遂使初心學者信有所歸」,初學的人看了將來會成就。「便能息外馳求,回光反照」,能放棄向外追求稀奇古怪的心理,不會讓你精神的光明向外浪費而走上真正用功的路。「頓見自己。了了明心」,立刻可以悟到自己的本來面目,明心見性。「如正飲醍醐,親開寶藏,方悟隨言之失,深慚背己之愆」,讀了這本書好像是喝了無上的醍醐妙品,打開了佛法全部的寶藏。那個時候才知道跟著佛法的文字跑,而不知修證返回自己的本地風光是錯誤的。

 

故阿難等。因世尊開示自性之後。發自慶言。消我億劫顛倒想。不歷僧祇獲法身。故能不動塵勞。現身成佛。祖佛言教有如是不可思議之力。為是廣大無邊法利故。所以具引全文佛語為證。云何反有背己之言論文之誚乎。若不觀心內證。法律禪師等。各有十種過患。

 

「故阿難等,因世尊開示自性之後,發自慶言」,阿難因為佛給他講了這個法門以後很高興,就說了一個偈子來說明《楞嚴經》的偉大。「消我億劫顛倒想,不歷僧祇獲法身。」使我無始劫來顛倒妄想的觀念沒有了,不需要經過三大阿僧祇劫就可悟道而獲得法身。

 

「故能不動塵勞現身成佛」,懂了這個法以後,不論在家或出家就是在塵勞煩惱中也可成佛。「祖佛言教有如是不可思議之力」,永明壽禪師此時語重心長地說,佛經祖師的話有如是不可思議的力量,大家為什麼不看佛經。

 

「為是廣大無邊法利故,所以具引全文佛語為證」,因為佛經有如此廣大無邊的法利,所以我具體地把佛經裏有關修證的部分整個給抽出來。「云何反有背己之言、論文之誚乎」,結果你們還譏笑我,說我不懂還當文鈔公抄了一大堆。「若不觀心內證,法律禪師等各有十種過患。」不管是講經的法師、講戒的律師或是打坐的禪師,如果沒有真正地用功就有十種毛病。

 宗鏡錄略講下冊

(第五章)

 

南懷瑾教授講述

 

第五章  尋物多害喪心病

 

上次我們談到有關於永明壽禪師的評論。首先我們要知道,他所提的是中國唐宋以來佛教界裏宗教與學術爭論的重大問題。如果往上推,這個問題自從釋跡牟尼佛涅槃以後就一直存在著,因為佛涅槃以後他的弟子們對於佛法的修持與見解就分了很多派別,而且彼此間爭論得很厲害,經過大約一千年的演變,就成了般若宗的談空與法相唯識宗的說有,這兩家在爭論。當佛法傳到中國時與中國的固有文化儒家、道家又發生了爭論,到了隋唐間十個宗派的興起,彼此間又是爭論!唐宋以後又有出家人與在家居士的爭論。

 

如果推開了宗教立場,光是從人類文化的立場來看,不論東方或西方都有以爭論為尚的情形,學術界千古以來都是爭論不息,這也是人類的一大弱點、一大醜陋面。因此使我想起了古人的幾句話,在明朝時有人在南嶽衡山上刻石碑,人生只有三條路,千古來所有的人都陷在這裏,是哪三條路呢?那就是自欺、欺人、被人欺。另外在寫字方面,古人說剛開始寫字時「恨自己不入貼」,就是恨不得能寫得像字帖一樣;然而書法寫得高明的,則「恨自己不能出帖」,不能自創一格,永遠困在裏頭。我們學佛也一樣,剛開始學佛就怕自己不入佛,學了佛以後則拿了一宗一派的方法,看別人都不對,就好像拿了雞毛當令箭,而不能出佛,跳出這個範圍。要能出入自由才能成佛。這是今天這堂課開始前的序言。

 

自心不明是己大敵

 

若不觀心內證,法律禪師等各有十種過患。如像法決疑經云。三師破壞佛法。略各有十過。一法師十過者。一、但外求文解。而不內觀修心。釋論云。有論而無慧。所說不應受。二、不融經息諍趣道。但執己非他。我慢自高。不識見心苦集。三、不遵遺囑。不依念處修道。不依木叉住。非佛弟子。四、經云非禪不慧。偏慧不禪。一翅一輪。豈能遠運。五、法本無說。說破貪求。名利弘宣。寧會聖旨。六、貴耳入口出。何利於己。經云如人數他寶,自無半錢分。七、無行而宣。何利於他。八、又多加水乳,無道之教。教誤後生。九、四眾失真法利。轉就澆漓。十、非但不能光顯佛法。亦乃破於佛法也。

 

「若不觀心內證,法律禪師等各有十種過患」,永明壽禪師是極力地提創真正地學佛,一個學佛的人不管在家或是出家,目的都在求證佛法,自己要悟道、證道成佛。要想悟道、證道成佛只有四個字一「觀心內證」。不管是哪一種法門都要力求觀心內證,一個學佛的人如果沒有達到現心內證,不管他是法師、禪師或律師都會產生十種毛病。永明壽禪師的批評是很客觀的,他引用了釋迦牟尼佛在《像法決疑經》的話來批評。「三師破壞佛法,略各有十過」,法師、禪師、律師破壞佛法,簡單地說各有十種過患。

 

這個問題不但是宗教,就個人的事業而言也是如此,你的事業成功了,最後失敗的因素是什麼人?嚴格反省起來還是你自己。外來的宗教或其他力量想來打擊一個宗教,那是不可能成功的,破壞的是自己內部;一個政治、社會、企業,甚至一個家庭也是如此。所以中國文化有句名言,「物必自腐,然後蟲生」。一個水果擺在那裏是不會生蟲的,除非內部爛了,蟲就出來了。「人必有自侮,然後人侮。」一個人一定是先把自己搞失敗了,然後才會招來外界的侮辱。所以,佛在臨死前問已經皈依的魔王,我走了以後你怎麼來破壞佛法,魔王說:穿你的袈裟、讀你的經、吃你的飯,然後在裏頭破壞你。佛說,你真偉大,我鬥不過你,這樣做我一點辦法也沒有。因此佛講了一句名言:「獅子身中蟲,自食獅子肉。」獅子是百獸之王,誰都對它沒辦法,但是獅子本身生病生了蟲,蟲便會把獅子給慢慢吃死。將來佛教也是這樣,這是佛在《涅架經》上所說的話。因此我常告訴青年同學,將來做事業時不需去防範別人,你真正的敵人很可能就是你最親信的左右手,而且最嚴重的是,你自己的心破壞了你自己。真正的敵人是自己的欲望,最可怕。法師、禪師、律師是佛教最主要的台柱,但是一不小心很容易破壞佛法,簡單地說各有十種過患。

 

法師弘法的歧路

 

「法師十過者」,什麼樣的出家人才稱為法師呢?必須是研究經教,佛經的大小乘、三藏十二部都通的人。以佛教的戒律而言,大法師是佛,其次的法師最起碼是通一部經或一部論。破壞佛法的法師的十種過患有哪些呢?

 

「一、但外求文解而不內觀修心。釋論云:有論而無慧,所說不應受」,只曉得研究佛學,文字的解釋很有道理,但自己沒有內觀修心做真正的功夫。所以解釋這段文字說:有理論但沒有真正的功夫所發出來的大智慧,他所說的不應該接受。

 

「二、不融經息諍趣道,但執已非他,我慢自高,不識見心苦集。」,第二種過患是,不能融會各種經典的道理,平息爭論趨向修道,結果學問越高了,自己主觀的成見也越來越深,堅持自己的理論而批評其他的理論,因此我慢也越來越高,然而卻認不到「見心苦集」,換句話說,學識越高煩惱越大,自己的心念都平靜不了,平息妄念是學佛最基本的功夫。有些哲學家到了最後只好自殺,因為到處都看不慣、到處都不對。

 

「三、不遵遺囑,不依念處修道,不依木叉住,非佛弟子。」第三種呢?就是法師們光是研究經典而不遵循佛的遺教來修行,不依佛所教的三十七道品的四念處來入道。木叉的翻譯就是戒,小乘的戒律又稱別解脫戒,不依佛所制定的戒律來生活,所以佛說這不是佛的弟子。

 

「四、經云非禪不慧,偏慧不禪,一翅一輪豈能遠運。」第四,佛經告訴我們要想修證只有一條路子,那就是修定修慧,打坐不是修定而是練習修定的基本,所謂定,不一定要盤起腿來打坐,真正的佛法若真得了定,不論是行、住、坐、臥乃至跑步、跳舞都要在定中,這才是定。由定而生慧,達到大智慧的成就。

 

有人常問:佛法的成就是什麼?佛法的成就是大智慧的成就,而不是功夫。但是真正的大智慧一定要功夫到了才能成辦,所以佛經上講:非禪不慧。不修禪定則不能得到真的智慧。「偏慧不禪」,如果只是光通學理的幹慧,就沒有真功夫的禪定。「一翅一輪」,定與慧就像鳥的一雙翅膀、車子的兩個輪子,缺一不可。「豈能遠運」,一個出家的法師假使不能定慧等持,哪里能夠遠大地弘揚、運轉法輪。

 

「五、法本無說,說破貪求,名利弘宣,寧會聖旨。」第五,真正的佛法沒得話說,因此佛在《金剛經》中說,他沒有說佛法,明明說了四十九年法,有三藏十二部經典紀錄下來,卻說沒有說得一個字。因為真正的無上佛法,一切本空的境界不是文字言語所能到達的。所以說,法本無說。為什麼法師們或是居士的佛學家們要說法呢?「說破貪求」,那就是為了破除一般人貪求世間的名與利。「名利弘宣,寧會聖旨」假如有人說法的動機是為了這兩個字。名與利,那怎能合於佛法聖人的宗旨呢?

 

「六、貴耳入口出,何利於己,經云如人數他寶,自我半錢分。」第六點,一般研究佛學的人「貴耳入」,比如我們同學們常說:老師找個時間講什麼課給我們聽,好不好?一天到晚在貴耳入,然後耳朵聽過來,嘴巴就販賣出去了,就會吹了。就這洋「耳入口出」,心中沒有正念。「何利於己」?佛學很熟,但碰到事情就過不了,這樣對自己又有什麼幫他呢?這也是我常講的:「看得破、忍不過;想得到,做不來。」佛經上說這種人整天雖然很辛苦、很用功,但都是在替人家數錢財,自己一點本事也沒有。

 

「七、無行而宣,何利於他。」,第七種,自己沒有真地修行就隨便信口開河亂講,沒有真正在宣揚一個東西,這樣做不能利己更不能利他。

 

「八、又多加水乳無道之教,教誤後生。」第八種,有些在講的時候,牛奶裏滲了水,不是真牛奶,而且可能還發酵了有酸味,聽進來吃進去可能就腸胃不適,這就是無道之教。「教誤後生」,真正的佛法越來越變質了,而耽誤了後一代。

 

「九、四眾失真法利,轉就澆漓。」第九種,佛的四眾弟子,比丘、比丘尼、優婆塞、優婆夷,到了後代,因為真正的佛法沒有了而越搞越糟。

 

「十、非但不能光顯佛法亦乃破於佛法也。」第十種,凡是研究佛學的不管在家或出家,假如沒有觀心內證。非但不能使佛教弘揚而有前途,而且他自己也在破壞佛法。

 

這在宋朝時就提出來,有那麼嚴重的情形。然而不只在宋朝,就是在佛在世的晚年已經親眼看到發生這種情形了,這只要研究戒律就看得到,佛在世時就已經吵了不得了。以上是專門批評搞佛學的人。以下則是批評專門講功夫又未能觀心內證的禪師們。

 

禪家修行的陷阱

 

禪師十過者。一、經云假名阿練若。納衣在空閒。自謂行真道。好說我等過。二者、恃行陵他。不識成取苦集煩惱。三、無慧修定。盲禪無目。寧出生死也。四、不遵遺囑。不依念處修道。不依木叉而住。非佛弟子。五、無慧之禪。多發鬼定。生破壞佛法。死墮鬼道。六、名利坐撣,如扇提羅死墮地獄。七、設證得禪,即墮長壽天難。八、如水乳禪,教授學徒,紹三塗種子。九、四眾不沾真法之潤,轉就澆漓。十、非止不能光顯三寶,亦乃破佛法也。

 

「一、經云假名阿練若,納衣在空閒,自謂行真道,好說我等過。」阿練若指的是清淨的道場,這裏引用經文的話說,有些禪師們號稱清淨僧。「納衣在空閒」,納衣有兩種意思,一個是袈裟又稱福田衣;另外禪師的衣服又稱補納衣或是百家衣。有些人一天吃飽了沒有事,光是兩腿盤起來打坐,實際上在那裏無事忙。「自謂行真道」,自認為把兩腿盤起來就是修道。「好說我等過」,而且還批評這個不對、那個不對。雖然把腿盤起來了,但是心裏頭還在打妄想。

 

「二者。恃行陵他,不識戒取,苦集煩惱。」第二,自己認為我在修行,有一點點功夫了就看不起人家,實際上他犯了見惑裏頭的戒取見,認為這樣才對,不是這樣就不對。例如,我吃素才是學佛,他不吃素理都不願意理。又如:鴨蛋教的人只吃鴨蛋不吃雞蛋,戒取見就使他抓住鴨蛋才可以吃,其他的蛋不能吃。因此更增加了他的煩惱。

 

「三、無慧修定,盲禪無日,寧出生死也。」第三,道理沒有搞通,沒有真智慧就跑去打坐修定,不管是用哪種方法,都不可能成功。我經常告訴同學們,佛法是個大科學,因此先要把理論弄清楚了再來實證。理論都沒有搞清楚就來盤腿,學佛是修行不是修腿,盤上腿就有佛法,放下腿就沒有佛法,這就叫做無慧修定,等於盲禪,瞎修而沒有法眼,這樣就想跳出生死,那是不可能的。

 

「四、不遵遺囑,不依念處修道,不依木叉而住,非佛弟子。」這第四種過患是同法師的一樣,這裏不再贅述。

 

「五、無慧之禪,多發鬼定,生破壞佛法,死墮鬼道。」第五,沒有智慧就去學打坐修禪。「多發鬼定」得定了沒有?是得定了,也曉得些什麼事情,也看到一些什麼。這就是鬼定,其結果輕一點是神經衰弱、重一點則神通的兄弟就來了而變成神經。這種人活著在破壞佛法,死了則墮在鬼道。

宗鏡錄略講下冊

(第六章)

 

南懷瑾教授講述

 

第六章  大千眼開好識塵

 

對於教理不通,光是做功夫,也是一種偏差。並非修禪不對,而是沒有智慧的禪,很可能發生鬼定。鬼定就是五陰境界的定,我們對《楞嚴經》所言五陰境界要搞清楚。再來講第六種病。

 

「六、名利坐禪,如扇提羅死墮地獄」。佛涅槃後也有位弟子叫扇提羅,打坐工夫非常好,一定好幾天,實際上不是定,那叫「熬」定,硬撐來的,「名利坐禪」,給人看的。過去在大陸也碰到很多這種情形,記得年輕時初學佛,聽到杭州某某廟子有人閉關,那時沒看過人閉關,不知閉關幹什麼?你喲喝了半天進去一下,看了要供養,人坐在裏面打坐,四周圍著玻璃,給人看的。當時雖然沒有深入佛法,卻覺得不是味道。

 

另外還有一件也是我親眼所見,我經常拿來跟出家同學說笑。抗戰勝利,從峨嵋山下來一個和尚,自南京到杭州,抗戰八年未到杭州看西湖,第一個願望,萬事不管,先看看西子無恙乎!西湖廟子不多,大家都曉得峨嵋山來了個大和尚,有道,問之不知其名,戴頂斗笠,一天到晚雙盤坐在那裏,座前鋪塊毛巾,擺個洗臉盆。晚上回去,呵!一臉盆的錢。我心裏納悶會是誰呢?一定是熟人。我一去看果然是個認識的和尚,他閉著雙眼,我們兩個講話,知道他為蓋廟子而來,他問我怎麼也到杭州了?我說我家鄉在這兒,回來要先跟地頭蛇打個招呼,這是玩笑話。我問他搞了多少了,他說不少了。我告訴他趕快回去,他問為什麼叫他回四川?我說你再不回四川來不及了!出家人不懂時局變化。這是真實之事,我不講人名。

 

然而你說那人沒有佛法嗎?的確有一點,他是修淨土的,我們雖然說說笑笑,開他玩笑,但對他還是很恭敬,他在峨嵋山,的確有一套。峨嵋山有座捨身崖。萬丈懸崖,有許多人為祈求父母病癒而許願從捨身崖跳下去。捨身崖靠西康大雲山,西藏人帶肉必用布覆蓋。否則就被紅嘴老鷹叼走。紅嘴老鷹專吃人肉,在捨身崖下等人往下跳。這個和尚做了很多好事,在捨身崖沒有路走,他想一個人慢慢走下去,有一次一不小心失足滑下去,結果還是沒有捨身。我問他怎麼回事?他說他也不知道,好像有人抬著,到了下面都是大岩石,走了三天路才回本廟,你看多高啊!他還是有一套,盤腿坐在那裏,多少有「名利坐禪」之嫌,若真為了名利坐禪,如扇提羅,死後墮入地獄。

 

入定不易莫陷定難

 

「七、設證得禪,即墮長壽天難」。要注意!這是真正坐禪,雖然沒有學理,真坐禪入定絕對可以長壽。不過,在佛法來講,學佛是求解脫,不求長生不老。佛法講三災八難,長壽即是一種災難,一個人活得老不死是災難,還有坐禪坐得好,「升天」也是災難,升天福報大,福大即是災難,「貧窮布施難,富貴發心難。」在佛法言,長壽天、福生天、廣果天,都是八災難之一。但話說回來,真能坐禪得定,長壽不是問題,如果諸位只求長壽,要多打坐,此話絕不假。「設證得禪,即墜長壽天難」,假設證得了禪定,便墜在長壽天,三災八難中之一難。話雖如此,如果你真有本事有工夫到達長壽天,一轉而證得菩提而解脫,我並不反對。

 

「八、如水乳禪,教授學徒,紹三塗種子」。譬如念咒子、聽聲音,以各種各樣的工夫,本是權巧方便,卻當做是真禪,這是「水乳禪」,牛奶加水,走了樣的禪,拿這種方法來教授學生學禪,結果種得是三塗種子,地獄:俄鬼、畜牲下三塗。

 

「九、四眾不沾真法之潤,轉就洗漓」。自己沒有真正去作修證的工夫。

 

律以心戒為宗

 

律師十過者,一、但執外律,不識內戒;故被淨名訶。二、執律名相諍計是非,不識見心苦集。三、然戒定慧相資方能進道,但律不慧不禪,何能進道?四、弘在名譽,志不存道,果在三塗。五、不遵遺囑,不依念處修道,不依木叉而住。六、執律方便小教以為正理。而障大道。七、師師執律不同,弘則多加水乳。八、不依聖教傳授,誤累後生。九、四眾不沾真法之潤,轉就澆漓。十、非止不能光顯三寶,亦乃破佛法也

 

「律師十過者」,此「律師」是佛教中戒律的律師,不是法律上打官司的律師。律師所犯的十種錯誤有:

 

「一、但執外律,不識內戒;故被淨名訶」,一般講戒律的人,只知外形的條例,好比學法律不研究法理學。換言之,不研究法律哲學。例如四書五經、漢律、唐律,乃至宋元明清律是中國的法律哲學,建立在人倫道德上;而《禮記》等於中華民族五萬年的一部大憲法,也是最重要的法理學,所以我經常鼓勵學法律的人研究這本書。一般學校念的法律,不是大陸法系就是海洋法系的西方法律系統。我們的法律是參考日本演變而來,而日本則是學西洋法律,吾人自己的漢唐宋元明清所構成的法律系統,則無人研究。把自己的法律系統研究廣,再配合禮記和佛教大、小乘的律學,一定是一部非常偉人的法律著作。這是講到戒律,順便一提人類道德重整的問題。

 

那麼,他說一般守戒律的只注重外形。譬如吃素,有許多解釋,可以說不在戒律範圍內,也可以說在戒律範圍內,因為生病時可不必,為什麼呢?因這些問題是偏於外在的,那研究起來多了!戒律最主要的是內心的起心動念,心滅了,菩薩戒律八萬四千法,都不犯,一切都在起心動念,動機有一點錯誤就犯戒,此是菩薩戒律。拿普通話說,「居心何在」。

 

所以他說一般講戒律的只曉得執外律而不識內在的戒律,內在沒有定力,一起心動念就犯戒。真講戒律,大乘戒律,妄念不斷等於是天天在犯戒,不管什麼妄念,甚至善的妄念也已經犯了禪定戒——根本菩提大戒。

 

「故被淨名訶」,「淨名」即維摩居士。佛的十大弟子持戒第一的優波離尊者也被維摩居士訶責。有兩個比丘犯戒,其罪應墮無間地獄,兩個比丘煩惱得要命,心理受自責自譴的壓力快要死了,後來被維摩居士痛罵一頓,連優波離律師也罵過去。結果兩個比丘聽了維摩居上的話後,當下悟道證得菩提。這是內律的道理,心念的關係。

 

同是天涯淪落人,相諍不如共識

 

「二、執律名相諍計是非,不識見心苦集」。只抓到戒律的名相,名即是觀念,邏輯的概念;相即是現象,戒律的條文是戒相。他說一般研究戒律的,只曉得抓住戒律外表的名相,因此沒有變成守戒,反而在心理上專門觀察別人的是非善惡,這本身已經犯了戒。看這個也不對,看那個也不對,那個人眉毛打個結,他為什麼不開心……,一天到晚觀察人家,這是錯誤的!守執戒律的名相,因而變得「諍計是非」,在是非心上計較。

 

我經常告訴同學,善惡之心的分辨就是是非。人類社會一切道德教育、法律、法治、民主等等人倫之道,就是明辨善惡是非,這是人道,很好。但是講形而上道,明辨善惡的觀念太厲害,即是非心太切,搞得嗔念太大,並且有許多是執在自以為是的善裏,便很有問題。「厚善薄惡」也是一種嗔念,對壞人看不慣,無法包容,沒有慈悲心,也是一種錯誤。

 

這是戒律內在的範圍,真正研究起來非常難,它不像普通人世間的法律,人世間的法律是比較刻板的,碰到了這個行為,以這個行為的事實來做判斷;戒律是除了事實,更重進一步追究心理動機。至於佛法究竟的戒律,管你心理善惡是非動機,任何一個動機都是錯,都是比量,都是非量,這就嚴重了!所以說起心動念都是犯戒。

 

「不識見心苦集」,他說只知執著戒律的名相,諍計是非,善惡心分別過激,自己不能反省,執著了見取見、戒禁取見,心理充滿了苦,要滅掉一切苦,達到滅道,就得道了。等持三學心在道。

 

「三、然戒定慧相資方能進道,但律不慧不禪,何能進道?」戒定慧是三位一體的。曉得持戒,持心念之戒;曉得修定,做工夫;曉得參慧,戒定慧三樣,平等平等,不可缺一,而且要真誠,不可輕忽。「才能進道」,戒定慧等持,才可以談進入修道的範圍。「但律不慧不禪,何能進道」,光曉得成律,智慧沒有,功夫也不到,如何開悟證道?

 

「四、弘在名譽,志不存道,果在三塗」。動機在標榜持戒,不要等譭謗人家,其實已有譭謗他人的犯意。為了名譽而遵守戒律,真正的動機、發心並不是為修道,這個果報是墮落三惡道。外表看起來是做善事,實際上,善的外形會招來惡果。

 

「五、不遵遺囑,不依念處修道,不依木叉而住」。不管禪師、法師、律師,三種各異有所偏差,所以我常告訴大家修四念處,不淨觀、白骨觀、安那般那數息,都是四念處的範圍,(註:四念處又名四念住,即身念處、受念處、心念處、法念處。身念處是觀身不淨;受念處是觀受是苦;心念處是觀心無常;法念處是觀法無我)不依念處修道,不依木叉而住,不管你修哪一個宗派法門,都是在破壞佛法,不是真正的修道,你看有多麼嚴重!

 

「六、執律方便小教以為正理,而障大道」。戒律沒有研究清楚,專門抓住細行來否定一切大行為。這點尤其青年同學要特別注意!不但學佛如此.一個人幹事業也是如此。據我自己的經驗,人,做任何偉大的事業,有個最大的弱點,喜歡在小事情上表現自己的精明,而且往往喜歡把自己的聰明用在小地方上。因此人很少有大英雄、大豪傑。大英豪小地方他一定知道,不知道那叫大糊塗蛋,不叫大英豪,但是知道了根本不在意,這是最難的,細行都知,而見地、著眼在大處,那才是大丈夫之行。

 

這句話,請青年朋友注意了!不但學佛如此,就是在世間做一個了不起的人,也應如此!我們讀史書經常可以看到「小人」,秦漢以後不大用「小人」,漢朝歷史叫「抽入」,閩南話也叫「細人」,一點也沒錯,在小地方計較。我們學做人,尤其學佛,要把心胸、氣度放大。不過,我經常有經驗,某人本來蠻好,一學佛、一打坐,一下子變得大概踉找一樣越來越小了!最後變成「人扁」了!

 

這裏《宗鏡錄》說不要執律小教的方便,以為是正理而障礙自己的大道,應該在小處要知道,而在大處著眼。

 

「七、師師執律不同,弘則多加水乳」。佛法從佛弟子以後,各個宗派、祖師,戒律規矩每個廟子不同,佛法變成牛奶加了水。「師師執律不同」.每個老師所執戒律不同,雖然在弘揚戒律,若是加進自己主觀的意見,那等於滲水入乳。

 

「十、非止不能光顯三寶,亦乃破佛法也」。法師、禪師、律師,每一種都有十種毛病。永明壽禪師非常客氣,實則從佛說的經典中全部節錄下來並不只十點,他老人家已經筆下留情,只列舉十點叫我們反省。

 

永明壽禪師為什麼要提出這十種過失呢了?因為上面引用《楞嚴經》直接告訴我們怎麼明心見性?從這一段開始,要慢慢告訴我們修持方法以及悟道。

 

「是知若不觀心,具如上之大失」。這是永明壽禪師的話。所以要瞭解,真正修行,若不向心念上觀心反照,就會發生上面所講三十種偏差的過失。

 

如大智度論云,菩薩摩訶薩,若欲不空食國中之施者,當學般若波羅蜜。

 

龍樹菩薩在《大智度論》中講,走大乘道的人,要不空吃人世間一口飯,你就要研究如何智慧成就、超凡入聖。摩訶即「大」,菩薩摩訶薩翻譯成中文即「大菩薩們」。菩薩梵文是菩提薩埵,簡稱菩薩,中文不好翻譯,勉強翻譯即是有道、成道、得道者為菩薩。中文剛開始也有翻成大土,後來覺得不恰當,又翻成開土。後來又認為這兩個翻譯仍不夠圓滿,乾脆音譯原文,叫做菩提薩埵。

 

菩薩摩訶薩假使要不空食人世間一粒米,換言之,沒有成道以前,消耗了人世間生活的米糧,都還是欠債,將來要還的。尤其出家有一句話:「佛門一粒米,大如須彌山,今生不了道,披毛帶角還」。要想不空食國人的布施,應當修學般若波羅蜜大智慧成就,要求大徹大悟。

 

又寶梁經云,若學大乘佛法者,受施主摶食如須彌山,受施主衣可敷大地,如不學者,若未墮僧數,十方無唾地處。

 

這裏講,你們要修大乘佛法的人,不管在家出家,自己專門去修持,接受別人的布施,受施主的一摶食就有如須彌山那麼多。佛法中關於飲食分為好幾種。人吃的飯叫摶食,又叫段食,一天三餐,加宵夜四餐,再加點心五餐,若再加喝茶信仰就六、七餐了,分段吃。中國人吃飯用筷子;西方人用刀叉;印度人吃飯用手抓;新疆人吃抓飯,一手捏起一團飯叫一摶食。段食以外有思食,思想是一種飯食。欲界眾生靠段食;天人境界是思食;入定的人吃什麼飯?思食,真正入了定,舌識不動,鼻識不呼吸,《八識規矩頌》提到「眼耳身三二地居」,與這個道理有關。佛說修大乘佛法接受人家一碗飯、一摶食的布施,就像須彌山那麼多。你要曉得吃一口飯很不容易,那都是社會上許多勞苦功高者的付出,我們才吃得到,你不修道沒有成就,欠的都是帳。「受施主衣,可敷大地」,受施主布施一件衣服,甚「如不學者」,修道人不好好學,即使接受一件衣也還報不了,因為這都是社會大眾功勞、血汗的成績,我們憑什麼該享受?學佛的人要曉得這個道理,如果你悟了道,可以還,那還的方法很多。

 

「若未墮僧數」,所以出家要真正做一個僧,什麼僧?要證果悟道,做個賢聖僧,那可以。不然,「十萬無唾地處」,換言之,不修行不成道,空過一生,儘管這個世界土地這麼大,連吐一口口水那麼丁點大的地方,都沒有你的份,你非墮落不可。有那麼嚴重!

 

「無唾地處」是佛在印度形容而翻譯成中文的文字,假使不用梵文詞句翻,直接以中文翻譯就是他生來世「無立錐之地」,站都沒有你站的地方。換言之,沒有人身給你變啦!這塊土地你還有資格站嗎?沒有資格在地球上站,因為你再變出來就不一定是人啦!這都是佛說的,不是我說的,不要搞錯了。

 

學問之道

 

維摩經亦云,敬學如師,才起學心,便有為人天之分。

 

《維摩經》也說,真正學佛修道的人,要發起真正的恭敬心。對任何一種學問知識,尤其佛法的見地,要敬它,不是敬老師,這個學問本身就是老師,就是佛在這裏也一樣,會「敬學如師」。只要真正發起對人、對法、對學問的恭敬心的人,你發起這種修行、學習的心,便有人天的立定點甚至已經天人合一,超越人世間了!

 

大家求學,往往因為好奇、喜歡、興趣,問他為什麼學?有興趣,這個話拿學佛來講。先打三百下手心,趕出山門外。這個「興趣」很難聽,其動機不是一種恭敬的追求心追求真理。所以《維摩經》告訴我們,求佛法一定要發起恭敬心。

 

「或聞宗鏡一句,定成佛無疑」。這是真的,《宗鏡錄》所輯全是佛經的精華,抓住其中一點,決定可以成功。

 

故法華經云,若有聞是法,無一不成佛,唯除未聞者,盲冥不信人。

 

《法華經》說「唯信能入」。這個不是迷信之信,要正信,要自己證進來的信。當然正信前總有迷信的一段過程。我經常跟朋友講,你不要搞這個玩意,搞這個要問自己發瘋沒有?硬發瘋摸進來,還必須具備一個肯上當的心情,發瘋要上這個當,你把它抓一下看看!它究竟是個什麼東西?其實不但學佛法,任何一門學問,不發「瘋」不會成功的。你說你聰明,這個東西研究研究,一副專家很懂的樣子,戴個厚厚的手套,表現得很聰明,實際上這種人反而是個大笨蛋,百無一成,因為他自以為聰明。

 

所以要誠敬心,以誠敬心由肯放手投入的「迷」信而進入正信,無有不成功的。

 

一個儒生的佛緣

 

若已聞者,皆是曩因既受衣珠,曾親佛會,不可放逸,須志披尋。

 

這是告誡我們的。假使已經聽聞到,也都是過去生的因緣,不是這一生的因緣,「曩」即過去。佛家講三世因果,不是這一世的因緣,而是多生的因緣。譬如昨晚找資料,偶然翻到二百多年前清朝人寫的一本書,很有意思。他說明朝末年滿清入關時,有個讀書人,不信佛的。過去的儒家不得了!對宗教觀念很排斥,看到和尚道士,理都不理,認為是妖魔鬼怪。哪像現在獎勵大專青年研究佛法,沒有這回事!年輕人搞這一套事,老一輩的人眼睛瞪得像鴨蛋那麼大,斥之為邪門、異端,門口貼張條子:「僧道無緣」,不要來化緣。這個人也是如此,學問、修養好,又有功名,明朝亡國,滿清入關,他也不出來做官,意志清疏,行止瀟灑。有一天跑到一個廟子的小庵堂,有二、三個比丘尼在那裏,他無聊隨便翻翻經典,看到《金剛經》,站在那裏不動。看完了講一句話:「我這個一生幾乎錯過了!」也不曉得怎麼了。此人回來以後就開始打坐,六年以後圓寂了!玉津雙垂,頭頂放光。儒家一般都不信的也都親眼看到。「玉津雙垂」,死時鼻孔流出來的不是鼻涕水,而是白玉一樣的筷子插下來,比燒的舍利子還高一點,玉津散掉就燒出舍利子。整個村莊風雲雷雨,異香三天。這是一個讀書人反對佛法,到了晚年幡然覺醒,最後得到這個成就。這就是正信的道理。這種人不是一生的因緣,「皆是曩因既受衣珠」。貧子衣中珠,《法華經》的比喻。這個「衣」不是我們身上穿的衣,把衣服脫了還有一件衣,是媽媽給我們用皮做的,不要本錢,是爸爸媽媽給的本錢,穿了幾十年,這件衣服裏就有無價的寶珠,你找到就成佛了!這是《法華經》上的形容。

 

「曾親佛會,不可放逸,須志披尋」,親自見到過佛說法,所以這一生有這個因緣,絕不可放逸,要立志把經典翻開、披開去找、去研究,不要買了經典放在那裏陳設給人看的,沒有自己去披尋。

 

忽遇緣差,空無所得。所以瑜伽論云,不緩加行中,又能如是勇猛精進,謂我今定當趣證,所應證得,不應慢緩。何以故?我有多種橫死因緣,所謂身中,或風、或熱、痧痰發動,或所飲食,不正消化,住在身中,或宿食病,或為於外,蛇蠍蚰蜒,百足等類諸惡毒蟲之所蛆螫,或復為人非人類等之所驚恐。因斯夭沒,於如是等諸橫死處,恒常思惟,修無常想,住不放逸。

 

莫等閒,白了少年頭

 

他告訴我們大家,尤其年輕人,既然知道這條形而上的路,是為自己而學,為自己找生命的根源而學佛,就不能夠慢慢來。其他為謀生、為職業而學的知識也應該學,但是為形而上道,《瑜伽師地論》說:「不緩加行中」,拿上話講就是「慢不得」,不能說今天沒空,等到明天再來,要勇猛精進。他接著又說,人隨時可能死亡,你不要認為自己還年輕,人有種種的死法,身體裏或者一下風動,氣不對,或者高燒使你死;或者痰塞塞使你死;或者飲食中毒、胃潰瘍、消化不良,各種壞食殘積身中;或者在身外被蟲咬傷等等,有各種死亡。譬如前兩天媒體報導有個小孩在屋外棚架下被豬咬死,才幾歲的小孩,本來有七、八十年的未來,誰知道會被豬吃了指腳而致死。生命是很脆弱、最靠不住的,求真理、自己生命來源的這個學問,本可以遲疑。你說等等,兒女結婚,沒事再來,等一下又抱孫子……,來不及的,要趕快啊!

宗鏡錄略講下冊

(第七章)

 

南懷瑾教授講述

 

第七章  誰堪與佛共指彈

 

本書作者永明壽禪師是在宋朝初年,看到當時的佛法、佛教已經分道揚鑣。宗教修持的人與研究經典的人,彼此不能夠融通,換言之,大家對學佛如何求證的功夫沒有了!因此永明壽禪師對當時佛教佛法這種普遍的情形作了一番批評。批評以後又勸大家學怫要切實修持。那麼,講修待,同時要知道修持不是那麼簡單,不管淨土宗、禪宗、密宗哪一種修法,必須把學理、教理融會貫通,配合修持方法切實求證。

 

現在繼續講永明壽禪師教我們如何修持,怎麼修止觀。

 

由住如是不放逸故,恒自思維,我之壽命,償得更經七日六日五日四日三日二日一日一時半時須臾,或經食頃,或從入息至於出息,或從出息至於入息,乃至存活經爾所時,於佛聖教,精勤作意,修習瑜伽,劑爾所時,於佛聖教,我當決定多有所作,如是名為不緩加行。

 

這一段不作字句分析,注意前後兩句話:「由住如是不放逸故……名為不緩加行」。「加行」是佛學名詞,就是現代名詞「加工」的意思,如棉紗加工成布;布再加工染色成花布。學佛的人要趕緊加工,加工的道理就是「不放逸」。

 

佛學上有兩個名詞:「精進』,、「不放逸」。看似意近,但兩者還是有別。「精進」是非常努力地用功,好比做生意賺錢,晝夜苦思如何把別人口袋裏的錢哄到自己口袋裏。晝夜努力叫精進。

 

「不放逸」就是不馬虎,與精進不同,一般人總是原諒自己,原本今天想要修持、打坐、念經,因為吃得太飽消化不良,先睡一下,等消化完了再念佛,這個就是放逸。原諒自己,對自己很寬鬆,或者今天有一點不舒服,馬馬虎虎先休息,明天一早起來努力。第二天鬧鐘響了又覺得太早,再睡半個鐘頭,一睡三個鐘頭又過去了!這個就是放逸。精進是積極的;放逸是消極的。

 

這一段告訴我們真正學佛用功的人要不放逸,「不緩加行」,不可慢,不可縱容自己,要努力加工。下面提出一個問題:

 

有宗有教名「宗教」

 

問:義學多樂聽讀,禪宗唯精內觀,然教觀二門缺一不可,若但觀心而不尋教,墮暗證上慢之愚;若但尋教而不觀心,受執指數寶之誚,有不達者遞相是非。今宗鏡廣搜祖教意足,請為微細開拆,以決深疑。

 

在中國佛教,講道理、研究佛學理論的叫「義學」。過去講經的法師叫「義學沙門」,專門研究經典。

 

義學的人「多樂聽讀」,喜歡研究經典,或者喜歡讀經、聽經。禪宗一般修法不管這些,專打坐、內觀,參究用功,也不管經教不經教,懂一點《六祖壇經》,好像已經很對得起六祖了,只管自己用功。一個是宗,一個是教,兩個合起來叫「宗教」,也叫做「教觀」,教是研究佛經教理;觀是反觀、反照自己。

 

「然教觀二門缺一不可」,真正學佛的人,研究佛經理論與修持,少一樣都不可。

 

「若但觀心而不尋教,墮暗證上慢之愚」,他說假使只觀察自己內心修持,而不研究佛學經典的理論,容易墮落在昏暗傲慢的愚昧中,未證言證。研究經典理論是要找出自己怎麼修持的方法,並不是只求學問好,寫佛學文章給人家看。「暗證」是求證不到,譬如我們都曉得佛法言空,我們空得了嗎?什麼都空不了!脾氣來的時候,一邊曉得空,一邊脾氣照發不誤;有煩惱來了,明明知道空,煩惱空不了;肚子餓了,說空會不餓?做不到的。那麼,可見這樣一來,佛法就變成理論,不是一個實際的東西。實際上真空得了,這些事情做得到,不是做不到的。「暗」是看不見,「暗證」是永遠達不到,閉起眼睛來黑洞洞的,沒有用。

 

「上慢」,自以為有點功夫就愈傲慢,看不起別人,看每一個人都不是佛、不是菩薩,這只能說是墮落,不能說是上進。

 

「若但尋教而不觀心,受執指數寶之誚」,光研究教理而不觀心,抓到指月亮的指頭當月亮,抓住經典的理論當佛法,自己內心一點也不受用,那叫「數寶之誚」,等於為別人管帳當會計,每天經手幾千萬,自己一個月不過拿三千塊,還不夠用。他說這樣不行,均有所偏。可是一般研究教理與講修持的,兩方面不能圓通、融會。要佛學好,功夫也好,那就圓融了!研究了佛學理論,自已在修持上都證驗過,這才是真正的佛法。可是社會上要找到這樣的人不容易!

 

「有不達者,遞相是非」,於是平研究佛學的人,批評光用功、不懂教理的人什麼都不懂,是錯誤。反之,用功的人看到光研究佛學,兩條腿盤不了,盤起腿都發漲的人,則取笑理論有什麼用!這兩種人皆不能通達另一方面而「遞相是非」.互相指摘對方不對。

 

「今宗鏡廣搜祖教意足,請為微細開拆,以決深疑」,現在你寫《宗鏡錄》這本書,廣泛搜羅了祖、教(教、觀)的意見,足以把教、現這兩方面的是非貫通起來,請詳細地為我們剖析說明,以解決我們深深的疑惑。

 

答:教觀難明,須分四句。如云,一、教門非理門,教是能通,理是所通,能所異故。二,理門非教門,吾聞解脫之中,無有言說故。三、教門即理門,文字即解脫故。四、理門即教門,解脫即文字。

 

「答:教觀難明,須分四句」。這是綱要。他回答,研究佛經的理論,與實際修持現心的法門,有四方面的理論必須要懂得。

 

「如云,一、教門非理門,教是能通,理是所通,能所異故」。比方說,佛經經典上所講的道理是教門,教門不是理門。譬如《六祖壇經》所引用佛經的名詞非常少,直接告訴你這個就是道,此仍講理,是屬理門,不是講教。講教的人,譬如講「金剛般若波羅蜜」,他會解釋什麼叫金剛;什麼叫般若;什麼叫波羅蜜;這些解釋是講教,所以教門不是理門。「教是能通」,教是佛法根本的依據:「理是所通,是講理。禪宗許多祖師的語錄是講理,他自己悟道,隨意用普通的言語講出自己悟道的道理,此是所通。而教是根據佛經講教理。教門、理門是兩樣,好比一個是麵粉,一個是成品。佛經所有的教義是麵粉;禪宗祖師悟道以後講出來的話變成饅頭,由麵粉做成饅頭;淨土宗法師講出來的話也可比做是麵粉做成的麵條;有些宗派的修法,是把麵粉做成了餅乾,反正麵粉是一樣,作法不同,可是樣樣都吃得飽。能、所二字差別在此。現在跟大家講的也是理,這麼一比喻,大家就懂了,否則只在文字上解釋又變成教了。

 

「二,理門非教門,吾聞解脫之中,無有言說故」。第二,理門不是教門,悟道的人,不一定通教。譬如唐代了不起的大和尚馬祖道一禪師,馬祖未出家前俗家姓馬,是四川人,悟道以後回到四川城都,父親家中並不富裕,以賣竹篩子為生,四川俗語叫「畚箕」。家鄉人聽說從江西回來一位大禪師,同鄉列隊歡迎。結果一看是馬畚箕的兒子,他會悟道?大家都不信。所以馬祖感慨地說:「修道不還鄉,還鄉道不香」馬祖的嫂嫂非常相信他,但是沒有讀過書,怎麼辦?馬祖教她把雞蛋吊在床頭,天天用耳朵聽,等雞蛋開口說話就悟道了。這個嫂嫂因為信他,就相信了,果然設法做了一個網袋把雞蛋掛在床頭天天聽,聽了三十年,吊線氧化,有一天晚上正在聽時,雞蛋的線突然斷了,雞蛋「叭嗒」一聲掉下地,她開悟了!開悟以後什麼都會了,這是理門,道理懂了!得了理門,即得解脫。

 

理門不是教門,理門是解脫之道,解脫之道「無有言說」,什麼叫般若?不需要了!金剛不金剛都一樣,都可以,悟了就是悟了。這是第二種。

 

文字即道體

 

「三、教門即理門,文字即解脫故」。那麼,一定只修道,不要看經典而悟道嗎?不一定。有許多禪宗大師或淨土宗大師,看經教經典開悟的很多。理通了一定會開悟,讀書後發智慧,啟發到最高處,自然靈性也就啟發了。

 

第三種,教門就是理門,因為文字本身也可以使我們解脫,有時在一句話上、一個字上可以得到解脫。譬如宋朝有位大師是拜《法華經》的,佛教中有這種人,非常誠懇,字認得很少,靠拜經開悟,念一個字拜一拜,香花燭果佈置莊嚴,站在佛前拜《大乘妙法蓮華經》,念一聲「大」拜一拜,有一天念到「屎」,要拜下去的時候,突然反問:大便拜它幹什麼?一下開悟了!所以說教門是理門,也就是這個道理,因為文字本身也可以使你解脫的。

 

「四、理門即教門,解脫即文字」。第四種,如果不研究佛經而自己用功,或者念佛、參禪、念咒子,真的開悟了,所有經典俱通,沒有讀過的書也會了!所謂一了百了,一通百通。所以說理門就是教門,因為真得道就解脫,解脫本身智慧就出來,自然就有文字。

 

這四種不是呆板固定的,所以不要抓住某一邊。

 

四種宗教徒

 

故又以門對教,四句分別。一、得教不得門,文字法師是。二、得門不得教,觀慧禪師是。三、得門復得教,聞慧法師是。四、門教俱不得,假名阿練若是。

 

「故又以門對教,四句分別」。所謂「門」就是走一條路,用一個方法,走這一門。所謂「教」即佛說的所有三藏十二部經教。以「門」對「教」來講,也有四種區別作用。

 

「一、得教不得門,文字法師是」。光曉得研究佛經,講經也講得天下第一,自己沒有修持的功夫,這叫做文字法師,研究文字佛學的法師而已!

 

「二、得門不得教,觀慧禪師是」。第二種,只知用功,用功到了某一種程度,境界也有,功夫也有,但是一問教理,不是一竅不通,大概三竅通半竅,講得差不多,但是不對。等於會修水電器的工人,水電器修得很好,問他電機是什麼?沒有讀過電機學,不懂,他是懂得實際功夫,不懂學理。如果叫一個電機學博士修理一個小機器,可能搞半天還修不好,還不如叫一個工人來修。博士懂理,不一定有實際功夫,要功夫與學理兩樣都到,才是學佛。

 

所以「得門不得教」者,有技術、有境界、有功夫,然而學理不通,也只是打坐、修禪的「觀慧禪師」而已!

 

「三、得門復得教,聞慧法師是」。第三種,學理也通,功夫也證到,這是真正大智慧的多聞法師。

 

「四、門教俱不得,假名阿練若是」。第四種,門也不通,教也不懂,是假名的佛弟子出家人,阿練若是僧道道場。(註:漢譯阿蘭若為寂靜處,是出家眾所居住的寺院總稱)

 

方法和目的之間

 

又或隨方便之詮,則執權害實,若達圓頓之教,則了實開權。執權則教觀兩分。了實則人法一旨。人法一旨,則境智俱冥。教觀兩分,則信法雙現。信法雙現,則有觀有聞。境智俱冥,則無內無外,斯乃隨根利鈍,有此開遮。

 

「又或隨方便之詮,則執權害實,若達圓頓之教,則了實開權」。佛法有二種:一者「權便」,方便的說法;二者「真實」,真正的佛法。

 

《法華經》講得很徹底,真正的佛法是什麼?我們在這裏研究的不是真正的佛法,真正的佛法沒得話講,個個都是佛,只要曉得此心是佛,已經到了,而講這句話也已經多了,那是真實。所以《金剛經》上佛說他說法這麼多年沒有說一個字,佛不是當面扯謊嗎?這些經典都是他說的,他說沒有說一個字。因為佛所說的都是方法,亦即方便。《金剛經》有一個比方:「如筏喻者」,方法像過河的船一樣,人過了河,要棄船上岸,如果過了河還背著船走路,那多笨呢!

 

一切佛經所說的方法,大部分是「開權顯實」,權者方便;實者真實,開方便以顯真實。

 

「又或隨方便之詮」,詮即詮釋,跟著佛經以文字詮釋道理的方便。「則執權害實」,抓住佛當時權宜、方便所說出的一種教育的方法,而當成了真實,那豈不是「以權害實」嗎!

 

「若達圓頓之教,則了實開權」,如果真正開悟,懂了以後,不需要佛經一樣成佛,這就是圓滿頓悟。此謂「了實開權」,徹底了了,便能以權便的方法教人。

 

「執權則教觀兩分」。如果不曉得這個道理,看佛經,抓到雞毛當令箭,那就糟了!教觀兩分,教理不通,功夫也不到。

 

「了實則人法一旨」。佛法真正告訴我們就是一句話:「心就是佛」,如果真正悟進去、懂了,則「人法一旨」,無所謂人我,心佛眾生三無差別。

 

「人法一旨,則境智俱冥」。曉得心就是佛,何必向外面找什麼佛法呢?此心就是佛,此心在哪里?此心就在這裏。你說此心要空,你空他幹什麼?它根本要空你的。你說此心留不住,怎麼留不住?昨天與今天,今天與明天都一樣,都在這裏。能在這個地方悟進去,則「人法一旨,境智俱冥」,無所謂境界,也無所謂大智慧,兩樣都清淨了!

 

「教觀兩分。則信法雙現」。因此。一般人沒有悟道,把佛經教理,與修持止觀的方法分齊,分開就產生一個問題:信佛法與修持佛法變成兩條路線、信佛法與修佛法一分為二,變成兩樣。

 

「信法雙現,則有觀有聞」。「信」很難,稍後再討論「信」。信與法兩條路線呈現,沒有辦法,只好以種種方便來告訴我們修行的辦法。「有觀」,怎麼觀?「有聞」,耳朵聽到道理,怎麼理解這個道理?「有觀有聞」是修行的方便過程。

 

「境智俱冥,則無內無外,斯乃隨根利鈍,有此開遮」。假使真相信「心即是佛」這句話,無境界也無煩惱。無所謂內也無所謂外,不管鈍根利根,就在這個地方都可了悟。此乃隨著根器的利、鈍而有此方便說法。(註:開是允許的意思;遮是禁止的意思)

 

剛才提到信,我們先作廣義的解釋。

 

任何一個宗教,都是要人們信,信就進去了!甚至旁門左道的,也要你信,才進得去。其他宗教也一樣,信則得救,不信不得救。我說我不信。為什麼?因為太不慈悲不博愛。真仁愛真慈悲信者得救,不信者更要救。

 

那麼,這種信普通叫迷信,尤其現代知識份子,一看學佛打坐信宗教的,就斷言為迷信。這個話不是現在才講;幾十年來我都如此告訴人家。我問他懂不懂?不懂怎麼知道人家不對?你才迷信,因為迷者不懂也,莫名其妙就說別人迷信,你本身就迷信。譬如現在是科學時代,有許多人動不動就說你這個不科學,你要先問他學哪一種科學?沒有學過,那你懂什麼科學?這種人叫人不要迷信,就等於街上有一家原子理髮店,他叫你千萬別進去,當心頭爆炸!他懂不懂原子。原子是個什麼東西?這是跟著科學迷信的人。當然也有迷信宗教的,開個菩提店賣波羅蜜,什麼叫菩提?波羅蜜是鳳梨嗎?

 

所以,宗教叫人信,本身可能是迷信,但是要人不迷信的,他自己也不見得不迷信。這都不是佛法的信,佛法叫我們求正信。

 

什麼是正信?很難講。譬如這裏有杯茶,我喝了一口,告訴各位很燙,你們信了就是迷信,因為你們沒喝過呀!沒喝過怎麼被我騙呢!

 

這個就不是正信。什麼是正信?我說過這杯茶很燙,必須要你親自拿到手喝了說燙,這個時候才叫正信。所以真正的信要證得、求證到,在沒有證到以前,皆非正信。

 

還有,信是信這個理,真理所在。譬如拿佛法來講,心即是佛,翻開大乘小乘經典都有這個道理,這句話,在坐大部分學佛的人能不能信得過自己這個心呢?例如講中國文學時提到過,唐朝一位名詩僧貫休和尚有兩句詩:

 

禪客相逢唯彈指,此心能有幾人知。

 

表面上一看是開悟的詩,結果他去看一位當時開悟的大善知識。悟了道的人得了解脫,文字自然很清楚。大善知識說,你詩作得很好,我問你,你說:「此心能有幾人知?」怎麼樣是此心?此心即是佛,怎麼樣是你的心?貫休答不出來了!光玩文字,沒有真正開悟、沒有真正證道,答不出來就是障礙!那位禪師說,你照原話問我。貫休說,請問大師如何是此心?禪師答:「能有幾人知啊!」將就他的話打他一耳光,都是你說的嘛!自己做的詩,碰到大禪師、開悟的人就這麼教育你,這個就是剛才說的「開權顯實」的權,佛法教育,信手拈來都對。信要正信,真正正信進去。《華嚴經》佛有一句話:「信為道源功德母」,信心最重要。等於做一個人或做一番事業,對自己、對事業沒有信心就垮了!如果一個人活著對自己沒有信心,立刻可以死,現代心理學許多事實可以證明。所以探視一個有病的朋友,尤其危急的病,要增強他的信心。像我有許多例子,我說你一定會好的,活下去,大概他對我有點迷信,聽我講話更有作用,我說我早看到你活得很長;你壽命起碼還有二十年,有信心,活下去,結果真的好起來。

 

如果看到他一把鼻涕、一把眼淚,怎麼得這個病……那你不是咒他早死嗎?這就把他信心擊垮了!生命的力量依傍信心非常大,千萬注意!普通人要信心,學佛的更要信心。學佛乃至念佛也好、修禪也好,為什麼大家用功不上路?老實講,沒有信心,一邊阿彌陀佛,一邊心裏嘀咕修不修得好?許多人來跟我講,老師啊!你教是教,我恐怕不行哦!我火大了!你既然不行何必來找我嘛!那不是花我時間、開我玩笑嗎!找我一定行,為什麼人對自己那麼沒信心,一邊念佛一邊疑惑不曉得有沒有西方極樂世界?臨死時不知道會不會往生?阿彌陀佛有沒有把入境證開給他,沒有把握!

 

學佛第一要信心,信心非常重要,信心成為正信,沒有不成的。信的相對一面即是疑。佛法講根本煩惱貪嗔癡慢疑。人是最多心的,懷疑這樣、懷疑那樣,人的疑害了自己一生,學問不成功、道德不成功、做事不成功、學佛不成功,大都因為自己對自己缺乏信心,尤其一般做功夫的人,道理懂了,到了境上,喲!這個不曉得是不是?說空,有時想想覺得空很好;有時想了發抖,這個空恐怕不是空吧!很多人跑來問我,我說你這個不是空,是什麼東西?空當然有大小,大空是空,小空也是空,對空還要起懷疑!你說這樣笨到什麼程度?這個理論都不懂,你說我空得太小。那你放大一點就是了,很簡單嘛!佛法是非常簡單的,之所以求證不到,就是缺乏「信」,理論上搞不清。疑的害處很大。

 

所以學佛要從「信」著手,用懷疑心念佛能夠一心不亂嗎?說一心不亂已經一心不亂了!若說有時候還有妄想,妄想沒有關係,慢慢練習慣了就化得了!不要懷疑,一路下去很容易的,要有信心。我就是怕一般年輕同學,越是佛學學得好,信心越喪失,東一下、西一下,都是自己在搗亂,這個疑會害了自己。

 

禪宗的信心

 

再來,就法來講。一般人有個最大的毛病——好奇。總認為找個老師傳一點秘訣,偷偷在耳朵邊上講一聲,然後明天就成功了!人類生來就有這麼一個劣根性,對自己沒有信心。

 

所以古代禪宗祖師有一些教育方法很不同,像宋朝的慈明禪師,了不起,悟了道的,就有這種教育方法。慈明禪師連佛、祖師都罵,罵到晚年嘴巴歪了!徒弟說:師父啊丟臉啊!慈明問什麼事?弟子說:「你一輩子呵佛罵祖,現在果報來了,大家都在笑你。」禪師一摸嘴:「正起來!」嘴就正了,他就有這樣大的本事。

 

我們現在中風一定嚇死了,又是打針又是吃藥的。有個徒弟跟著慈明禪師幾十年未開悟,有一次向他辭行告假,禪師問為什麼?徒弟答說跟著師父出家學佛要悟道,可是出家這麼多年,師父教我做這樣做那樣,也沒有傳個法,所以沒有開悟。慈明說;你要開悟啊!來來我告訴你。徒弟聚精會神把耳朵湊過去,「啪」一耳光,這一耳光真把徒弟打得開悟了!你想他那個信心多具足!全副力量都在等師父秘密傳法,多誠心啊!當他的誠心達到極致時,「啪」一耳光,什麼念頭都打光了!他就等這一下,這是禪宗的教育法,研究禪宗這些教育方法很妙的!而那徒弟以為他師父要傳他密法的信心,是迷還是正呢?大家分辨看看!

 

慈明對另一個徒弟楊岐禪師也是如此。慈明實在很高明,楊岐信心不夠,最後這一關過不了,心想老和尚總是不告訴我,有一次發了狠,學小太保,曉得師父晚上從小路回來,他在路口等著。一看到師父,立即趨前抓住師父問:「師父啊你要告訴我,不然我要揍你。」師父笑一笑說:「夠了吧!」大概他練過功夫,把他一拉說:「你過來,我要過去」,一拉過來,師父過去,楊岐開悟了!所以你們學佛打坐的妄想,妄想有什麼關係!你過來,我要過去,把妄想一拉開就是了嘛!

宗鏡錄略講下冊

(第八章)

 

南懷瑾教授講述

 

第八章  面目悔向鏡底討

 

若能就旨圓融自無取捨,則塵塵合道,信行同法行之機,念念歸宗,教門等觀門之旨,如是則無一心可照,誰執觀門,無一法可聞,孰論教道,方入宗鏡與此相應,未達斯門終成隔礙。

 

這一段是說,若能把佛法的宗旨與教理完全圓融了,自然沒有取捨分別,那麼也就能「塵塵合道」,人世間世俗上的事,都合於佛法的道理。信佛法的行為與佛法本體的功行都是同一個東西,念念皆歸到佛法裏,無所謂教理,無所謂方法,教門與觀門的宗旨都一樣。如是,則無一心可照,誰來執著觀門?無一法可聞,如何論教道?如此方人宗鏡,與之相應,如果未能通達這個道理,終究還是有障礙阻隔。

 

且教中具述有二種修行人,一是信行,二是法行。薩婆多明此二人位在見道。因聞入者,是為信行;因思入者,是為法行。

 

「且教中具述有二種修行人,一是信行,二是法行」。佛告訴我們的教理中,關於修行的正路有兩條:一是「信行」,由信念而修行;二是「法行」依佛法而釋迦牟尼佛涅槃後,佛弟子分成很多派,對修持方法各有不同看法,這裏提到薩婆多派和曇無德派。

 

「薩婆多明此二人位在見道」。薩婆多派的理論認為,光從信行而入道,或依佛教教法而悟道,這兩種人初步的程度在「見道位」。懂了這個理,或見到空性,是見道,然見了空性,破了我見、邊見,但思惑沒有斷。貪嗔等習,以及習慣性的思想殘餘這個力量還沒有達到空,換言之,空只切掉了一半障礙。古代有一位悟了道的人去見一位大師,他對自己有點懷疑,雖然見了道,還是有困擾。這位大師告訴他,這就好比把窗子戳破一個洞看天空,空是空,但只是一小孔,要慢慢把窗子打開,房子也拆掉,在高山頂上、半空中看空又不同,這還得靠功力慢慢增加。一般人修持,為什麼有困擾呢?因為教理不通,不去研究經教。我經常拿一個比喻告訴大家,你們看過點蠟燭了嗎?(也許千百年後看不到了)蠟燭雖然在燃燒,黑煙也同時不斷地冒。懂了蠟燭燃燒的道理,你有一點定力,如同燭火的亮光,煩惱猶如黑煙儘管讓它冒,沒有關係,你只管亮光,不管黑煙,慢慢使它消掉,此所謂漸修。但漸修與頓斷、頓悟又不同了!

 

薩婆多派認為這種信行是法行來的,位在見道。

 

「因聞入者,是為信行;因思入者,是為法行」。因為聽到、看到佛經而進入這個境界,這叫信行,因信而修行。因參話頭、或念佛、或修止觀法門而來的是「思入」,這個叫法行。這是佛涅染後小乘說一切有部——薩婆多派的看法。

 

見道是菩薩行的序曲

 

曇無德云,位在方便,自見法少,憑聞力多,後時要須聞法得悟,名為信行;憑聞力少,自見法多,後時要須思惟得悟,名為法行。

 

曇無德派認為,見道有信入的、有法入的,只能說還在「方便位」而已。曇無德派給這兩種位階的評價並不高,換言之,只是預備生或旁聽生,還沒有成為正科生。什麼理由?「自見法少,憑聞力多」,自己悟到的少,多半憑籍佛或祖師悟道的理論的幫助,而又懂了一點,那是靠人家、靠老闆那裏借來的錢,這老闆是釋跡牟尼佛,自己真賺到的本錢太少。那麼,這一類人,以後還要慢慢用功,將來「聞法得悟」,忽然聽到善知識的指導,或者看到佛經某一句話,突然徹悟了!才談得上是信行。

 

假使「憑聞力少」,經典看得少,聽善知識指導的機會少;「自見法多」,靠自己悟過去這一方面道理的多,那麼,這一類路線的,將來還要「思惟得悟」,自己必須好好地參究,才能真正徹悟,這一種人謂之法行。

 

曇無德派是律部中的一派,對「信行」和「法行」的判別如此。然而曇無德又認為,即使到了此一境界,也不過進入菩薩方便位而已!所以,學禪宗的要明白,何況沒有真悟,就算是悟了,也不過是「方便位」而已!還只是行菩薩道的前奏,不要以為悟了道,就顛狂起來,最後只是一個嘴巴厲害,變成言字旁誤,要曉得此時還在方便位上。

 

薩婆多與曇無德兩派理論,對信行和法行的判別,看似有差別,其實並無多大差別。「見道位」,並非見道就行,譬如我們看到銀店裏的金剛鑽,難道「看到」了這個戒指就是我的嗎?不是的。此在「見道位」,我們還得一毛一毛賺,賺夠了幾十萬再把戒指買回來套在手上。即使套在手上也還不屬於你的,算不定明天被小偷偷走了,也會掉的。所以,見道位也等於方便位,還不是你的,教理要搞清楚。

 

因此自己用功的人,自己到了什麼程度?何必隨時要老師!有時我被問煩了,什麼老師、老師,我死了你怎麼辦?你也要活下去,自己走路,為什麼不把教理搞清楚呢?

 

以上所講是印度薩婆多派和曇無德派的看法。那麼,現在講到在中國方面,天臺宗智者大師創立的「止觀」派呢?

 

止觀云,若論利鈍者,法行利,內自觀法故;信行鈍,藉他聞故。

 

在中國佛法,天臺宗修止觀的智者大師對法行、信行又另有看法。智者大師是中國的小釋迦,他等於當時中國的現代佛。智者大師的判教說,人的根性有利根、鈍根。所謂利根,是絕頂聰明的利,像快刀一樣快。利根的人是可愛!你叫他向後轉,他不轉,後面一定有人打我,倏地他走了!叫笨人向後轉,挨了耳光還莫名其妙,怎麼有人在後面打他呢?利、鈍之人差距懸殊。

 

智者大師說,法行人利,靠自己內在參究用功,觀心進來,信行人鈍,靠佛菩薩、善知識幫忙指導,不是自己參悟來的,問一點懂一點,不問則不懂,這就是鈍根。所以禪宗祖師馬祖有時候罵弟子「鈍根阿師」,就是這個道理。

 

又信行利,一聞即悟故;法行鈍,歷法觀察故。或俱利,或俱鈍。信行人聞慧利、修慧鈍;法行人修慧利、聞慧鈍。已上且約三師所說。自然不可偏執,觀心與教道,定據聽學與坐禪。今若得一心萬邪滅矣,則何心而非教。若一聞千悟,獲大總持。則何教而非心,何教而非心則心外無法;何心而非教則法外無心。

 

「又信行利,一聞即悟故;法行鈍,歷法觀察故」。但反過來說,真的利根的人,信行不同,一聽說空,一句話,已經到了!空嘛!就空下去了!禪宗有一輩子就說一句話的,隨便什麼人問他,他只答「莫妄想」,很多人因這句話而開悟,不妄想就不妄想了嘛!可是我們都是鈍根,兩腿一盤,師父叫你莫妄想,你還反問怎麼莫妄想?此即鈍根。莫妄想還盤腿幹什麼?站著也好、躺著也好、坐著也好,莫妄想就是了嘛!

 

所以說「信行利,一聞即悟」,這是真信。如果聽了以後,還要打坐三十年修到不妄想,那就是「法行鈍」,「歷法觀察敵」,靠這個方法慢慢研究觀察才達到。

 

「法行利、信行鈍;信行利、法行鈍」這是兩種相反的說法。

 

「或俱利,或俱鈍」。另外,有信行、法行俱利,也有信行、法行俱鈍的人。這是講人的根器各有不同。佛法叫「根器」,用現代心理學名詞叫「性向」不同;用醫學來講,頭腦不一樣,有些人冬瓜,有些人西瓜,有些人南瓜,各人腦瓜子不同。

 

他說有些人「或俱利」,信行與法行兩者皆利,悟性非常高。譬如昨天跟同學討論到,有些人記憶力非常好,大概現代青年的腦子都訓練到這種程度,很會考試,那我真是佩服。老實講,現代的聯考,叫我考,我寧可不讀書,一定考不取。現代許多年輕人,腦瓜記憶力之好,沒有話講,當然是死記的,聯考過了問他,什麼都忘了。雖然記憶力好,悟性卻差得很。有些天才悟性特別高,你叫他記一樣東西就不行,記性差。腦子前後左右的部分不同,用處不同。

 

有些人兩樣都利,又有信心,修行又好。然而往往有些人,修行好,信行沒有了,看到佛滿不在乎!認為自己與佛差不多,這是信行差了!有些人盲目地變成迷信,不研究佛法。有些人兩樣都鈍,鈍得氣死人,像用一把鈍刀裁紙,很麻煩。

 

「信行人聞慧利、修慧鈍;法行人修慧利、聞慧鈍」。再分析,有些信行的人聞慧利,一聽就懂,但是功夫證不到。有些法行人修慧利,聞慧鈍,叫他住茅棚閉關打坐,本事大得很!叫他講經說法,結結巴巴講不出來,般若講成「菠菜」;真如講成「斤如」(台語),這就沒有辦法!

 

全心是三藏

 

「已上且約三師所說」。以上舉出佛弟子印度兩派和中國天臺宗智者大師等三種說法。

 

「自然不可偏執,觀心與教道,定據聽學與坐禪」。

 

後世學佛的人,不可偏執某一方面,或者認為只要修行,不看經典才對;或者執著只要看經即可開悟,不需修禪,有所偏執就錯!

 

「今若得一心萬邪滅矣,則何心而非教」。

 

如果真正明心見性,悟到了一心,那麼這些偏差沒有了。「則何心而非教」,這個時候一切教理自然通達,這是真的,現在大家流行講禪宗,不是那麼容易啊!禪宗真正悟了,所有經典,沒有看過的,拿上手都看懂了,不要人家教的,如果你相信自己有點道理,千萬不要這裏悟了,那裏看經卻「誤」了,那就更糟糕!真正悟了,所有經教的道理,世間一切學問拿上手,人家要學五年,你幾個鐘頭就會了。智慧的靈光自然顯現,這是真的,什麼理由?心的力量,真正悟道,心就有這個力量,所以說「若得一心萬邪滅矣」。懂了一點,其他千百樣都懂了,「若一聞千悟,獲大總持」,一切世間學問、出世間學問,總綱抓在手裏。

 

「則何教而非心,何教而非心,則心外無法;何心而非教,則法外無心」。

 

心與教兩面都說了。真地悟道、明心見性,什麼道、什麼法,你統統徹底瞭解了。所以說何心而非教,何教而非心,沒有差別!

 

以上是一段。接下來又是另一段,也就是修止觀的要點,比如大家念佛一心不亂就是止,如何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就是觀。乃至坐禪的人,一念清淨、一心不亂即是止;如何開悟就是觀。又等於修密宗的人,如何念咒子觀想開悟?觀想成就即是生起次第,包括了止,然後由生起次第達到萬緣皆空的圓滿次第就是觀。如果拿止觀二字言,一切佛法大乘、小乘、三藏十二部都是止觀,沒有不修止觀而能成道的。止觀是因,果是定慧,定慧等持.自然能成就、得道、了生死。

 

這裏引用智者大師天臺宗的止現法門,學禪不要輕視天臺宗止現法門。第一、先瞭解小釋迦智者大師;第二、止觀法門包括一切佛法的修持。譬如西藏密宗黃教宗喀巴大師的《菩提道次第廣論》的修持方法,全是止觀,止觀是一切佛法的正統修法。

 

但是有一點要搞清楚,我們修天臺宗止觀,坐在那裏打起坐來,呼——吸——呼,然後聽聽鼻子,問他修什麼的?「修止觀」,笑話!這樣就叫止觀?那不過是呼吸、調氣,是修止觀法門開始調整的步驟而已!

 

然而後世的人就把那個抓著當止觀,於是乎幾十年打坐,一天到晚聽呼吸、觀鼻子。你觀這個鼻子做什麼?鼻子兩個煙囪,等斷氣後,不過是一塊臭肉。而且你猛觀氣幹什麼?氣是你管得住的嗎?那個氣被鼻子吸進來,一定要出去,出去又吸進來,你管它幹嘛!你想把氣管住不吸、不呼,不可能的。

 

所以為什麼大家修止觀不能成就?都是拿到草紙當公文、雞毛當令箭。現代人很好玩,問他修什麼?修止觀,接著不要問了!他坐在那裏搞鼻子呼吸,還以為這個就是止觀。還有些人問他打坐幹什麼,「守丹田」,肚子修得大大的。女孩子尤其不能注意丹田,注意丹田非出毛病不可,要人命的!至少變得月經不正常。有些人一打坐,喲!氣脈通了,任督二脈通了,結果一臉烏黑,搞得肝臟發炎,神經緊張;再不然紅光滿面,血壓高,真的,不是跟你們開玩笑。所以不管止觀不止觀,必須先把教理搞清楚,才來談修持,不要亂搞。

 

以前我經常提到,有一古人說人生只有三件事,不是自欺就是欺人,再不然被人欺。一般人一輩子就是做這三件事,自己還認為很高明。有時自欺,天大、地大、我大,我最了不起;再不然欺人,有一點雞毛蒜皮的功夫,氣通了,告訴大家這樣通、那樣通,害別人生了病都不知道;或者被人欺,人家靠近你耳朵秘密傳你一個方法,你把它當寶貝,不能講。佛法是公開的,凡是道是天下的公道,是大家的,沒有什麼可以欺人的地方。現在我們來談這個道理。

 

這是倒楣大團圓的地方?

 

更約智者大師對法行二人,以止現安心,隨四悉檀意,以逗機宜,俱令人道。

 

佛法到了中國,天臺宗智者大師把信入、法入兩種人的修行方法,歸納為止現法門,修習止現法門可以得到四悉擅。悉擅是梵文,很難翻,我們不講教理,不然又是一大堆理論,聽起來很麻煩。

 

智者大師歸納出佛法修持的方法,達到了四種很高成就的境界,使任何一種根器的一般人皆可入道。

 

師即問言,汝於定慧,為志何等。

 

這是智者大師的教育方法,等於一個學生來報名學佛,先要問他為什麼學佛、打坐?為什麼要求智慧、修定?「為志何等」,為什麼學佛?

 

幾十年來的經驗,我也常感覺到,第一句話很重要,有些人很乾脆,我說年輕人好好地人不做,來學佛打坐幹什麼?他說想練功夫,噢!我說這樣啊!那你到功夫館去,佛法裏有個什麼功夫?就是給你坐好也要四、五十年工夫,你頭髮都白了!父母養你二十幾年,結果你來學這一套連吃飯都吃不飽的事,你學了幹什麼?學佛是學空的,不要負了親恩又負了佛恩。如果說我想成佛,那還差不多,但是幾十年來沒有聽到一個敢說這種「狂話」。

 

從某一角度來看,這種「狂人」,很值得欣賞,其狂亦可觀也!但是沒有這樣氣魄的人。再不然問學佛幹什麼?「人生沒有什麼意思」,人生沒意思跑來學佛?學佛就有意思啦?你的觀念是人生沒有意思才來學佛,難道學佛都是倒楣來學的。我這裏本來有一幅對子;

 

上下五千年,縱橫十萬里。

經綸三大教,出入百家言。

 

人家說老師這幅對子好,我說這幅是掛在外面做招牌的,裏面有幅真對子:「發財不相見,倒楣大團圓」。有錢得意之時不見人影,人生沒有意思才跑來學佛,你說那佛家是什麼呢?這不成了倒楣大團圓的地方嗎!

 

這都不是佛法的道理。還有一些人,唉呀我想了生死,我說你對生死有沒有經驗?當然沒有死過,那你了個什麼生死?講得恍恍惚惚。我這個話不是在跟諸位講笑話!換言之,在坐諸位要弄清楚為什麼研究這個?晚上的日子好過得很耶!買一張電影票去修止觀,隨便到哪里玩都很好,跑到這裏來搞這個,這個玩意是什麼?別弄錯了。

 

所以智者大師問人家「為志何等」?為什麼學佛?你的立志是幹什麼?

 

其人若言,我聞佛說,善知識者,上四月形光,漸漸圓著,又如梯蹬,漸漸增高,巧說轉人心,得道大因緣,志欣渴飲,如犢逐母,當知是則信行人也。

 

假定有一種人,智者大師的經驗,你問他來幹什麼?他說我聽佛說的,善知識明師很重要,明師像天上的月亮,漸漸光明,越來越圓。大善知識又像登樓的梯子一樣,讓人漸漸登高。大善知識的善巧說法能轉人心,是使人可以得道的大因緣,所以對於老師我非常仰慕,希望你教我,好像小牛跟著母牛,左轉右轉,老師早、老師好、老師不得了、偉大……一大堆。當知這一類人是信行人。此信行還不是大信行人,往往在某一段時間有興趣而已,或者此信有一點問題,什麼問題?盲目信。

 

你說老師怎麼樣,老師是人,釋迦牟尼佛也是人耶!看《金剛經》就知道,《金剛經》講得最平實:「飯食訖,收衣缽,洗足已,敷座而坐……」,佛化緣回來吃飯,飯吃飽了,把衣服整理好,缽洗好,腳上沾了泥巴洗乾淨,然後鋪好坐墊準備休息……,就是這麼平常。金剛經並沒有說佛出門走路離地三尺、一身放光等等。

 

若言,我聞佛說,明鏡若不動,色像自分明,淨水無波,魚石自現,欣捨惡覺,如棄重擔,當知是則法行人也。

 

另有一類人,問他為何學佛?因為他瞭解一點佛法,或者東聽一點、西聽一點,道聽塗說,或者看經論,「菩提本無樹,明鏡亦非台」,他也許這麼說,如果心裏沒有妄念,一切事相像在玻璃境中一樣,照得清清楚楚;又如淨水無波,水中魚石看得明明白白,討厭自己煩惱、妄念多,腦子不清淨,想來跟老師學打坐,求解脫。這一類性向動機來的,接近法行人,只想從功夫路線來,不想從學理路線下手。

 

「既知根性,於一入所八番安心」。智者大師的教育,學生跟你學,你要先瞭解他心理的動機為何?觀察他根器的利鈍,如果是一把鈍刀,你的教育法是找一塊磨刀石,叫他天天去磨;利刀不能再磨了,再一磨就要發瘋了!利刀要想辦法使他鈍;鈍刀要想辦法使他利,這是佛法的教育法。

 

你知道了此人根性,對於此人要使他自己能夠安心、能夠明心見性。

 

咄,「善男子」,無量劫來飲狂散毒,馳逐五塵,升沉三界,猶如猛風吹兜羅毦,大熱沸鑊煮豆升沉,從苦至惱、從惱至苦,何不息心達本,以一其意」。

 

「咄」等於發脾氣罵人。智者大師的教育法多半第一棒就打下去,咄!善男子,你要曉得一個人的生命,從無量劫以來都在飲狂散毒。以佛法看來,世界上沒有一個正常人,都是精神病、狂人,心裏發狂,如中毒一般,追逐色聲香味觸五塵,在三界中升沉,在男女的觀念裏滾來滾去跳不出來,像打擺子一樣,今天清淨一點,明天又不清淨,後天又清淨起來。被一股風力吹動,好似猛風吹木棉花,以中國的語言表達,就像三、四月開在楊柳樹的白花,微風一吹,漫天飄散,兜羅毦像柳絮一樣輕。

 

他又說人身無始劫以來,像在沸騰的熱油禍中煮豆子,上上下下翻騰不已。唱京戲的有兩句話「過了一天又一天,心中好比滾油煎」倒是很恰當地形容了這個人身。人身在滾燙的油中還跑得滿快樂,「從苦至惱,從惱至苦」,由痛苦到煩惱;由煩惱到痛苦,不要看成玩文字,苦和惱兩樣,煩惱是輕微的痛苦;嚴重的煩惱就是痛苦。

 

「何不息心達本」,何不把心念休息下來,「狂心頓歇,歇即菩提」,就回到生命的本來,即佛的境界,一放下就息心,回到本來面目。禪宗祖師這句話了不起,「本來面目」——中國禪宗祖師所創,此話用了幾千年,很簡單,仔細一想真厲害,人活了一輩子,自己面孔長得什麼樣子?不知道。我是沒有看過自己長得什麼樣子,不曉得諸位看過沒有?世界上真正準確的鏡子很少,就算準確,鏡中影像左右相反,鏡子裏看的也不是我們本來面目。我們活了一輩子,本來面目看不見,因此「生不認魂,死不認屍」,人活著,自己靈魂什麼樣子,沒有看過;死了以後靈魂回轉來看自己屍體,不認得。

 

最近有位同學翻譯了一本有關投胎研究的書,西方心理學家做實驗,以催眠術使人回憶投胎的過程,內容牽涉很廣,頗有研究價值.催眠回憶時敘述媽媽前生是他什麼人,爸爸前生是他兒子,投股成為雙胞胎時兩人吵架,一個要紅頭髮、一個要黃頭髮,各人搶「屍體」等等,很妙的一本書。

 

「生不認魂,死不認屍」,眾生自己的本來面目沒有看過,所以要息心達本,認識我們心性的本體。

 

「息心達本」就是明心見性。「以一其意」是方法,在沒有明心見性以前,修持止現只有四個字:「以一其意」,把意識專一起來。

 

「意若一者,何事不辦」。專一意識,沒有事情辦不成。觀心也是意識專一,佛經八萬四千法門,真正修持方法就是一句話:「繫心一緣」;釋跡牟尼佛告訴我們:「制心一處,無事不辦」,若能心念意識專一,身心便有轉機,只看大家能不能專一!

 

譬如現在很多同學學佛、學打坐,為什麼沒有效果?因為不能「以一其意」。有的也是偶然瞎貓撞上死老鼠,撞到一下子而已。一些人學佛好些年,外表看起來在打坐,裏面熱鬧得很!又要聽呼吸!又要念佛;這裏有思想、那裏又腿痛;這兒腳發麻、那兒又有聲音來,吵死了!一會兒又討厭人家從你前面走過、一會兒又怕風,你看你那個意在那裏鬧得厲害!真一心,或者一句佛號,專一其意,沒有什麼困難,就是一句話:「以一其意」。總之沒有境界、沒有效果,是因為你的意不能專一。

宗鏡錄略講下冊

(第九章)

 

南懷瑾教授講述

 

第九章  無花休怨春

 

上次提到止觀是定慧之因;定慧乃止觀之果。修道學佛基本上要先能做到定,要得定則先要得止。而且世界上所有宗教凡求出世法的,都必須要修止、修定。像現在各位的打坐乃至淨土宗、密宗、禪宗的方法,拿止觀的道理來講就是要求止。「止」也是最大的一個問題。譬如大家靜坐,不管功夫做得多麼好,內在的思想、意念能否永遠停在某一處呢?做不到!比方拿念佛來說,阿彌陀佛、阿彌陀佛就已經是兩個念頭了,再阿彌陀佛、阿彌陀佛,已經是四個了。這個念頭總歸不止。不止的道理何在呢?套個佛學名詞乃因為我們用的是生滅心。我們的思想、念頭一個一個來,就像波浪似地此起彼落,而且還是不連貫的,中間還有許多亂七八糟的念頭隨時會插進來,這是讓人很討厭的事。

 

不管哪一宗,哪一派,用哪個方法,當你覺得自己坐得很好時。嚴格來講,這個自己覺得坐得好,都是屬於生理感受的狀態。因為人都是忙亂慣了的,一旦上坐,腦神經及身體的肌肉都休息下來,當然會有一種很輕鬆、舒服的感覺。很多人卻以此種感覺而覺得修道很有用處。其實我們仔細想想,這是生理在一個休息狀態所得到的必然結果。換句話說,即使你不盤腿打坐而是躺在床上穩穩睡上一覺,精神也會很好、很舒服。至於內在的思想、念頭不管你功夫做得怎麼好、它幾乎沒有停止過。所以,世界上學佛修道的人那麼多,不管哪一宗、哪一派,意念從來得「止」的究竟有幾個呢?

 

止不了就空不了

 

這個止在禪宗而言就是「截斷眾流」,因為我們的思想就像一股流水一樣永遠地流下去,要如何才能把它給截斷呢?當過去的念頭已經過去,未來的念頭還未來的中間,這個念頭就是空,止於這個空上面,就把它給截斷了。不管修哪個法門,意念若無法做到止於專一,那麼所有的工夫都是白費的。想要了生死那是不可能的,想成仙、成佛也不可能,只能說是在玩弄自己。以這個道理來看就不難發現世界上所謂修、做功夫的人往往難免在自欺、欺人,不然就是被這個法門所欺。

 

要再次提醒大家的是,不要把靜坐上一點寧靜的感覺當作是功夫、是佛道。懂了這個原理之後再來研究如何使意念專一得止。

 

以我們現代醫學的道理來說,意念不能止就是腦波不停地在跳動。假如意念專一的話,腦波跳動的就呈現不一樣而變成平靜得多。然而對初學靜坐的人而言,生理上的障礙會把意念給牽走,如腿痛發脹等感覺,雖然一邊在念佛或持咒,但心裏頭卻在叫痛,這都是意念在波動,因此無法專一。

 

若不能得止,學佛都是空談。四禪八定都達不到就想著要開悟,大有問題。然而我們大家在道理上卻都是悟了的,凡是中國人都知道四大皆空,人生如夢,大家在勸人家時都是如此慰藉對方的。但是當事情真正降臨自己頭上時,卻是半點也空不了。為何空不了呢?只因為意念不能止。因此真正的修行,釋迦佛告訴我們是:「制心一處,無事不辦。」上次我們也曾提到過。今天有位同學問:何謂無事不辦?只要心境專一能夠做到,要入定就入定、出定就出定。要智慧開發智慧、求神通會發神通。出世也好、入世也好,都可以做到,問題就在於我們無法做到制心一處。

 

這個道理我們知道了!再來看永明壽禪師的原文。

 

他老人家首先讚歎修定的重要。

 

意若一者,何事不辦。苦集得一。則不輪迴。無明得一。不至於行。乃至不至老死。摧折大樹畢。故不造新。六弊得一。則度彼岸。唯此為快。善巧方便。種種因緣。種種譬喻。廣贊於止。發悅其情。是名隨樂欲以止安心也。

 

「意若一者,何事不辦」。這同我剛剛提到的「制心一處,何事不辦」是同樣的意思。「苦集得一,則不輪迴」,這苦集二字乃四聖諦中苦集滅道的苦集。一切凡夫在未得道前都在痛苦中,如生老病死等苦。佛說一切眾生以集苦為樂,就好像我們把吃苦瓜當成是好味道。若不集苦為樂就是滅道,得了道滅一切苦。「苦集得一」雖然是凡夫,苦能修到意念專一,「則不輪迴」,可以避開生死不入輪迴。「無明得一,不至於行乃至不至老死」,拿十二因緣來說,無明煩惱若能得到定境,專一了就不會有後面的十二因緣而了生死。

 

「摧折大樹畢,故不造新」,得了止,意念專一以後不起無明了,因為無明在專一中,因此叫「摧折大樹畢」,「故不造新」,有許多禪宗祖師悟了以後,他們描述自己的生活是「隨緣消舊業,更不造新殃。」把過去的業力,善、惡的債都還光了,現在連一毛錢的賬也不賒欠了。悟了道的人如何能做到只還舊債而不欠新賬呢?必須要做到專一。所以說「摧折大樹畢,故不造新。」

 

「六弊得一,則度彼岸」,六弊即六根。得止專一以後六根自然不違越,甚至空了,就得道了而登彼岸。

 

「善巧方便,種種因緣,種種譬喻,廣贊於止,發悅其情,是名隨樂欲以止安心也。」一切經典上,佛用各種善巧方便的方法,用種種因緣、種種譬喻說了那麼多教理,無非是讓我們認識清楚了,很高興去修定、修止,這在佛學名詞上就叫做「隨樂欲以止安心也」。

 

符咒的奧密

 

我們在這裏先插一個故事,大家都知道有畫符念咒之事,比如喉嚨被魚骨頭刺到了,拿個符這麼一畫,這杯水喝下去就好了。這是小事情,還有許多大的也很管用。這種咒語畫符很容易學,但是多半都不靈,為什麼不靈呢?因為精神意念無法專一。尤其是我,學了這些一定不靈,因為我不信嘛!其實不是符與咒語靈到什麼程度,而是每個人的精神力量就有如此偉大。只要你專一,隨便怎麼畫都靈!學畫符念咒的有一句老話:「不會畫符,為鬼所笑」。畫符降鬼,符不會畫,鬼都笑你。有些符字很多,而且還有上古時代的字,術者都要認得會寫,他一枝筆拿來哈一口氣,呼吸閉住,一口氣就把這符給畫完,而且中間還不能有第二個思想,必須全神貫注在這枝筆上來畫符,這張符才靈。我們誦經、持咒的道理也一樣,所以以止安心有如此的重要。

 

如何開發記憶力與智慧

 

又善男子。如天元旱。河池意幹。萬卉焦枯。百穀零落。婆伽羅王。七日構雲。四方淫雨。大地沾洽。一切種子皆萌芽。一切根株皆開發。一切枝葉皆鬱茂。一切華果皆敷榮。

 

這裏說明修止是學佛的第一步,等於夏天大旱到處一點水都沒有,得了止以後就好像天上有甘露降下來,乾枯了的百草都會重生。婆伽羅王,就是佛經上的大龍王,以七天的時間興雲施雨。得了止後有什麼好處呢?下面就是它的形容:一切種子皆萌芽,一切根株皆開發,不但此生的記憶恢復,就是很多劫以前的事你也都會清楚。假如過去讀過書的,得了定以後智慧開發了,詩也會作,文也會寫了。因為在阿賴耶識田中,我們過去的種子還在。我們過去的種子不起作用,那是因為我們不在定中,因此無法發生作用。

 

「一切枝葉皆鬱茂,一切華果皆敷榮」,譬如大家學佛都想得神通,其實神通是修道的枝葉,悟道才是根本。

 

無花休怨春

 

人亦如是,以散逸故。應生善不復生。已生善還退失。禪定河幹。道品樹滅。萬善焦枯。百福殘悴。因華道果。不復成熟。

 

我們一般人為何變成普通人而不能得道,因為自己「散逸」,散是散亂,逸是放逸。所以應該生的善根沒有發起。不能說我們全都是壞人,我們前生也曾做過好事,可是我們沒有定力,以致於前生的善報發不起來。而且人因為散亂、放逸而嚴重到「已生善還退失」,這一生一些善根剛剛萌芽的,因為你散亂、放選,這點善根也退失掉了。「禪定河幹,道品樹滅」,禪定之河也幹了,得道也沒希望了。「萬善焦枯、百福殘悴」,放逸、散亂的果報會使得我們的萬善焦枯那麼嚴重,而且所有福報因為沒有得定也都憔悴了、凋零了。「因華道果,不復成熟」,修定是因,成道是果,因為不修定,所以不復成就。

 

若能閑林一意。內不出。外不入。靜雲興也。發諸禪定。即是降雨也。功德叢林。暖頂方便。眼智明覺。信忍順忍無生寂滅忍。

 

「若能閑林一意」,我們打坐做功夫,不管念佛或是空觀也好,假使能做到只有這一念,就叫做閑林一意。「內不出、外不入」,我們的念頭不向外攀緣想東想西,外面的境界也不會影響到我們做功夫。「靜雲興也」;這就是初步達到靜的境界。

 

「發諸禪定,即是降雨也」,靜的境界不是定,而是定的前兆。他比方說,我們修定的人若是意念專一了,而內不出、外不入時,就好像在下雨前天上起雲了,這個形容得非常好。明白一點地說,各位學靜坐的,一上坐兩腿一盤、手一擺準備靜的時候,此時最靜,你把握這一刻就對了,再過一下子就不靜了。真的是不靜嗎?其實不然!雖然坐到後來腿脹腳麻腰酸,其實正是靜雲興也。就好像天之所以會下雨是由於地上的水氣經過蒸發上升,碰到冷氣團就凝結成雲霧。

 

其實只要心理靜到極點,念頭一定,生理的變化就是靜雲興也。只要這一點認識清楚了就可以慢慢做功夫了,而一般人所謂的打通任、督二脈、三脈七輪,其實在教理上都是屬於靜雲興也。

 

然而一般我們做功夫,由平靜使生理起變化而裏面的念頭就跟著跑出來了,而覺得這裏酸、那裏脹,因此無法做到內不出、外不入,往往功夫就到此為止而無法再進步。

 

假如你能認識這些現象不過是定的前兆,靜雲興也。進一步才可以談到如何發諸禪定,到了這個定境界就轉入意念的境界了,不要被生理轉著走。一轉入這個境界「即是降雨也」,頭頂上慢慢清涼而有甘露水下來,也有一個名詞叫醍醐灌頂。甘露下降,頭頂清涼是開發定的境界的前兆。在教理上還未到初禪而是輕安,「輕」是身體變得輕巧,走起路像樹葉在空中一樣地舒服;「安」是安詳,所有的病痛都沒有了。所以叫輕字,而且一定是從頭頂上發起。跟著下面得到定了以後,「功德叢林」,佛教育我們要修功德,到了定的境界一切功德才能成就,就像原始森林一樣的茂盛。「暖頂方便」,「暖」以密宗而言,就是發起拙火,得暖的話打坐腿就不會麻了,慢慢地全身發暖,暖了以後就柔軟了,不管是九十幾或一百幾,得暖以後原本硬化的老骨頭都會變成像嬰兒般。「頂」,是開頂,到達了頂,氣脈就全通了,有一天身體機能壞了,就可以很瀟灑向親朋好友道別而來去自如,只有很輕微的不適而不痛苦。若功夫只到暖位想生死來去自如是做不到的,腿還發麻的就差得更遠。「方便」,就是方法,在修行的過程中不同的程度要用不同的方法,到了四加行的暖頂位後,所有修行的方法才會清楚。

 

「眼智明覺」,智慧的眼睛打開了,一打開書就知道這是正法或是邪法;或是明瞭它是講哪一種漸次所用的方法。「明覺」,是自己悟了。「信忍」,因為對於佛法有了真正的體悟,因此生起堅定的信心得以安住,而不會被自己心理上偶爾現起的煩惱所干擾。「順忍」,乃至於有人無理地打罵也不會動氣,而是自然地寬宏大量及無限的慈悲。「無生寂滅忍」,萬緣不起,一念不生。這是講到由靜到定的初步就能生起那麼大的功德力量。

 宗鏡錄略講下冊

(第十章)

 

南懷瑾教授講述

 

第十章  一瞬光衣送夜穿

 

乃至無上菩提。悉皆克獲。善巧方便。種種緣喻。廣贊於止。生其善糧。是名隨便宜以止安心也。

 

上次講到信忍、順忍、無生寂滅忍,乃至由定而達到「無上菩提」,即大徹大悟,「悉皆克獲」。「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止」,不管大小乘的經典所講的道理,都是它的善巧方便,用種種因緣來比喻。總而言之,經上所讚歎的是修止修定的重要,由止而生出一切的善根。由這些善巧方便歸納起來的叫「隨便宜以止安心也」。

 

又善男子。夫散心者。惡中之惡。如無鉤醉象蹋壞華池。冗鼻駱駝。翻倒負馱。疾於掣電。毒逾蛇舌。重遝五翳。埃藹曜靈。睫近霄遠。俱皆不見。

 

「又」,再說,「夫散心者,惡中之惡」,人的犯罪行為都是由於心亂而引起的,因此散亂心是罪惡中的罪惡。我們犯罪的動機都是在於自己心念的錯誤,即散亂的關係。「如無鉤醉象蹋壞華池」,這裏說散亂心的罪過很大,就像那個發瘋的象。尤其是在印度、泰國,神經病的象發狂了隨便就把人用鼻子一圈,隨時都可以殺死人。「冗鼻駱駝翻倒負馱」,等於北方的駱駝,駱駝疲勞了,它的鼻子變相了,這個由它的呼吸可以看得出來。背上馱的行李馱不動了,都掉下來。「疲於掣電,毒逾蛇舌」,這個散亂心一來,壞得不得了,破壞一切事業快得像閃電一洋。就像毒蛇吐舌頭一樣。所以一切犯罪的。心理就如此產生。「埃藹曜靈」,它使你看不清天上的星星。「睫近霄遠,俱皆不見」。它是形容散亂心是最大的無明,把一切都遮蓋住了。心不能專一就有如此嚴重的後果。

 

得定之利

 

若能修定如密室中燈能破巨暗。金篦抉膜。空色朗然。一指二指三指皆了。大雨能淹囂塵。大定能靜狂逸。止能破散。虛妄滅矣。善巧方便。種種緣喻。廣贊於止。破其睡散是名對治以止安心也。

 

假使能從散亂心中修定,打坐只是修定練習的初步,並非打坐就是定,定指的是意念的專一。假如能修定,等於暗室中的一盞明燈照破了千年黑暗。佛經上比方,我們之所以不能明心見性是由於被一片無明所遮蓋,無數劫來都是一片黑暗。只有智慧的明燈,這一點亮光才能照破幾千億萬年的黑暗。「金篦抉膜,空色朗然」,中國古代的針炙,可以用一支銀針把瞎子的眼睛給治好,瞎子都看得見了。「一指二指三指皆了。」瞎子本來什麼都看不見的,因這一施針,一個指頭、兩個指頭、三個指頭都看得見了。

 

「大雨能掩囂塵,大定能靜狂逸」,這是兩句名言,比如有些城市的空氣污染灰塵彌漫,一陣大雨下來空氣都整個乾淨了。真正得了定,一切狂心,無始無明一概都拋掉了。「止能破散,虛妄滅矣」,修止可以破一切的散亂心,一切的虛妄煩惱心。因此修道的第一步,要先能做到止。所以佛經上許多地方用各種方法,因緣比喻,無非是讚歎教導我們如何修止。「破其睡散」,普通一個人的生命,不睡眠會死人,失眠精神會崩潰的。但是一個真正的修道人是沒得睡眠,因為睡眠是大昏沉。有時打坐用功到相當的程度,你的睡眠也會相對地減少。因為我們普通人睡眠的習慣有晝夜的概念,是對立的。而做功夫的人往往把這種對立的習慣給破解了,能拉長了。有時說不定三天三夜不用睡,如果躺下一睡三天三夜也可以睡得著。甚至功夫到了,根本不需要睡眠。所以,財、色、名、食、睡,只是習慣。至於它的原因,拿科學的道理來說是很簡單的,因為睡眠是為了休息,而一個真得定的人隨時都在休息中,因此他可以不需靠睡眠來休息。人之所以要睡眠,是因為日常生活中散亂心太厲害,精神消耗很嚴重,所以需要睡眠,由這個止的定把它補充回來。「是名對治以止安心也」,歸納起來這個叫對治法門,對治散亂、睡眠(包括昏頭昏腦)。

 

尤其是年輕的同學都有一種通病,雖然年輕但頭腦是昏的,經常覺得後腦就像一塊硬板一樣灰濛濛的,年輕人之所以看書看不進,是因為腦子被蒙住了。但是為了考學校便拼命地用被蒙住的後腦看書,因此眼睛就近視了。其實,此時要休息一下或看不懂的地方跳過不看,把一本書來回看幾次就自然看懂了。如果在看不懂的地方硬是盯著一個字一個字看,眼睛不近視、頭腦不崩潰才怪哩!年輕時腦子便大半都在昏沉中,這是什麼理由呢?是生理問題。因為年輕人的腦子尚未成熟,人的腦袋要在六十五歲到七十歲之間才真正地成熟,才長得健全。所以為人父母的要清楚,孩子「笨」一點好,慢一點成熟也算是後福嘛!不然就像水果一樣早熟早凋謝,這是人類的悲哀。如果年輕人想把腦子早日充實,使智慧開發,除非修定。這是講到睡、散亂聯想起來告訴大家的。

 

一瞬光衣送夜穿

 

又善男子。心若在定。能知世間生滅法相。亦知出世不生不滅法相。如來成道。猶尚樂定。況諸凡夫。有禪定者。如夜見電光。即得見道。破無數億洞然之惡。乃至得成一切種智。善巧方便。種種緣喻。廣贊於止。即會真如。是名隨第一義以止安心也。

 

一個人真得定了,「能知世間生滅法相」,這是佛學的名詞,換句話說一個得定的人看社會上一般的學問一看就會,都看得很清楚。而且對於宗教,哪個有問題,道理對與不對自己很清楚不需問人。因為自己有了智慧,因此對於出世間不生不滅的現象都知道而不需求人。以下是永明壽禪師語重心長的話。「如來成道,猶尚樂定」,阿彌陀佛,釋迦牟尼佛都是已經成了道的人,他們現在一天到晚在做什麼事呢?都在定中,成了佛的人「猶尚樂定」,還在入定。「況諸凡夫」,何況是我們未得道的人,更應修定。

 

「有禪定者,如夜見電光」,得到禪定的人,好像夜裏看到電光。「即得見道」,電光一閃什麼都看清楚就頓悟了,這個智慧的亮光一動就破除了無數劫來的惡業。「乃至得成一切種智」,禪宗所謂的開悟或明心見性也是得到一切種智的成就;所有世間、出世間的智慧叫做差別智。所謂一切種智,指萬法都是從這個種出來的。換句話,即一了百了、一通百通。悟了道以後一切學問、一切經典不用人教都看懂了。以這個來做為自己是否已開悟的一個測驗標準。不然很多人有一點小境界都說自己開悟了,結果是誤盡天下的蒼生。「善巧方便,種種緣喻,廣贊於止,即會真如」,經典上像這類的方便說法就歸納為「隨第一義以止安心也」,第一義,就是明心見性,不可說、不可說,至高無上的道理。

 

牛馬狗猴的人生

 

其人若言。我聞寂滅。都不入懷。若聞分別。聽受無厭。即應為說。三惡燒然。駝驢重楚。餓鬼饑渴。不名為苦。癡暗無聞。不識方隅。乃是大苦。

 

有些人生來個性不同,他說,你講佛法我聽不進去,不過聽著玩玩可以,腦袋裏卻始終進不去。「若聞分別,聽受無厭」,假如講別的東西,如世間一般學問,這種分別的道理卻越聽越有味道。碰到這種性向的人,就應該跟他講「三惡燒然」,三惡即貪嗔癡。「駝驢重楚」,人若被欲望困住了就像駱駝或驢子一樣,拖著一大堆東西。另一種漂亮的名詞叫責任感。拿佛法來講,很對不起,責任感就是駝驢重楚,把痛苦掛在屁股後面一道走。然後再說,你看我多偉大,拖著那麼多責任。

 

以前我曾講過一個故事,有一個人死後去見閻王,閻王一查他上輩子做得還不錯,還可以投胎做人,但是壽命只有二十年。這個人一聽就向閻王講,拜託我不去了,你叫我去投胎做人,才剛長大,就在二十幾的黃金時代就要死了,這有什麼味道呢?無論如何求你老人家給我加點壽元。閻王說:我沒辦法,幫不上忙。但是這個人拼命地要求,閻王很討厭而且公事又忙,就講:你吵什麼呀!囉嗦!你在旁邊等著,看有哪一個不要命的再把他的分一些給你吧!最後有一個傢伙一來,閻王一查說:你不行啊!你很壞!你要投股做馬二十年。那個人一想做馬那麼苦,因此搖頭說:故然我已經錯了,但求你老人家給我減一點吧!閻王說:不行啊!這個我做不了主。但是他拼命要求,閻王一看說:你覺得壽命太長,他覺得壽命太短,你倆私底下商量,跟我沒有關係。

 

要做馬的跟那人商量:老兄我把十年馬的壽命給你,我去做十年馬,你去做三十年蠻好的!這個人已經有三十年的壽命了,還站在那裏等。

 

等一下有一個人來,閻王一翻薄子說:你這個人壞極了,要做牛二十年,最後還要被絞成碎肉包餃子。這個人一聽說道:我懊悔啊!能不能讓我少做十年牛。閻王說:你去找那個人商量看看。這個牛說:老兄我給你十年,我做十年牛。這個人已經有四十幾的壽命了,閻王說:你可以走了。這個人說:我做人四十幾才到中年就要死掉,我在這裏不妨害你辦公,讓我多等一下,看有沒有不要命的再給我來一點。

 

又有一個來了,閻王一看:不行!你壞得很,變狗二十年。做狗的也要求分十年給他。最後來了一個,閻王一看:這個人愛動腦筋、心思多,但沒有大好也沒有大壞,變猴子二十年到山上吃果子去!這個猴子想想也不好玩,也要求分了十年給他。閻王說:你已經有花甲子年大壽了,可以滾蛋了!於是就把他給趕走了。

 

所以,我們真正做人二十年;後來結婚是做馬的階段,給人騎在上面拿鞭子趕;三十到四十歲,孩子生了一堆是做牛的階段拖著走;四十到五十歲,兒女長大了變成給兒女看門,是做狗的階段。到了五十到六十歲時,連看門都不要你,只好在公園曬曬太陽、抓抓癢,就是做猴子的階段。

 

在坐的各位很多都是在做牛、做馬的階段,這就是駝驢重楚。人生就像駱駝、驢子及牛一樣,後面拖著一大堆,然後就覺得自己很偉大,人生責任如此。這個「楚」,就是苦楚。「餓鬼饑渴」,你告訴創建人生的境界,現有的就有駝驢重楚這些痛苦,而死後的果報就是餓鬼饑渴。「不名為苦」,他說這類人,真正的道理聽不進去,但是你跟他講其他的知識他很有興趣,你要告訴他上面我們所講的世間上的苦都不算苦。

 

「癡暗無聞,不識方隅,乃是大苦」,沒有真正的智慧,沒有頭腦,「無聞」,沒有學問。「不識方隅」,人生的方向都認不清楚,這個才是真正最可憐的人生、最痛苦的人生。

 

勸君會得真止觀,無上佛道彈指間

 

多聞分別樂。見法法喜樂。以善攻惡樂。無著阿羅漢。是名為最樂。從多聞人。聞甘露樂。如教觀察知道。遠離坑陷。直去不回。善巧方便。種種緣喻。廣贊於觀。發悅其情。是名隨樂欲以觀安心。

 

「多聞」,即學問淵博,融會貫通。「分別樂」,知識多了本會妨礙修道,但是能融會貫通則萬法歸一不會妨礙修道。「見法法喜樂」,看到一種法即能馬上得到佛法的法喜。所謂法喜,即得到法的利益。「以善攻惡樂」,以善業攻擊了心理上行為上的惡業。最後達到空的境界,一切無著、無住。無著、無住即是阿羅漢境界。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就是阿羅漢境界,是名為最樂。

 

「從多聞人聞甘露樂,如教觀察知道,遠離坑陷,直去不回」,他說若想修道做功夫,必須先把修道的理論、方法先搞清楚,因此要從多聞而得到甘露。「如教觀察知道」,把佛經上的道理研究清楚。「遠離坑坎」,那麼去修行做功夫即能脫開魔障。「直去不回」,順著這一條直路就可順利地到達目的地。「善巧方便,種種緣喻,廣贊於觀,發悅其情,是名隨樂欲以觀安心。」

 

上一段是講修止的重要,這段開始告訴我們定中要有慧,是講觀的重要。因此要研究、要觀察,因為沒有慧的定是屬於外道定,這是定與慧的差別。他說,經典上有一類用各種善巧方法、比喻來讚歎於觀,即在定中自己要清楚這是什麼樣的境界。若不在止的境界上所理解的,就不叫慧觀而叫生滅妄想,是沒得用的。

 

因此,止與觀相當於一部車的兩個輪子,缺一不可。例如,為何不能心念專一而得止,這個道理要研究出來,若真研究出來,懂得那個理,就馬上可以得止。

 

大家也許會問,你為何不直接講出來?其實早就講過了,是你們沒有聽懂,聽了等於沒聽。因為你們沒有慧觀,沒有把所聽到的道理會之於心,沒有在自己的心地上用功。要透過別人的語句、文字,直接把語意會之於心,就會聽懂了。以上是觀的第一種歸類。

 

又善男子。月開蓮華。日興作務。商應隨主。彩畫須膠。杯不遇火。無須臾用。盲不得導。一步不前。行無觀智,亦復如是。一切種智。以觀為根本。無量功德之所在嚴。善巧方便。種種緣喻。廣贊於觀。生其功德。是名隨便宜以現安心。

 

「月開蓮華」,在古書上記載,有一種蓮花是在月亮圓滿的時候開花。「日興作務」,太陽出來了,我們出來活動謀生活。「商應隨主」,到遠方做生意要跟對一個好領隊。「彩畫須膠」,作畫的顏料須要膠合調色。「杯不通火,無須臾用」,如果做陶器的東西沒有用火燒過,它仍是泥巴所作成的模型,被雨一淋就壞了。被火鍛煉過後才能起作用。「盲不得導,一步不前」,瞎子沒有人領路就寸步難行。「行無觀智,亦復如是」,心理的行為,起心動念的是非善惡,乃至做功夫的對與不對,自己也要有智慧來觀察,光靠老師來指導是不夠的。因此修定做功夫沒有慧觀的智慧是靠不住的。「一切種智,以觀為根本」,因此若想開悟得一切種智則必須(需)以觀慧做根本。「無量功德之所莊嚴」,前面講修止有無量功德,這功德要讓它莊嚴則需觀慧。

 

比如說一塊塊的黃金譬如功德,但要把這些黃金材料變成了戒指、項鏈等,才算是把它莊嚴起來。同理,止是功德,要把功德莊嚴則需智慧。「善巧方便,種種緣喻,廣贊於觀,生其功德,是名隨便宜以觀安心。」這是觀的第二種歸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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