宗鏡錄略講下冊 (第十六章)===>>>宗鏡錄略講下冊 (第二十章)
宗鏡錄略講下冊
(第十六章)
南懷瑾教授講述
第十六章 境來不勞眼
「若欲息妄,令念相寂然,是樂法行;若樂聽聞,徹無明底,是樂信行。」喜歡息滅妄念,達到清淨寂然的境界,這一類人的性向是「樂法行」。相反地,有些人不喜歡打坐,而專門聽聞研究佛經,乃至聽人說佛法的道理,由此去「徹無明底」,要把念頭的來去研究透徹,這一念起,不知哪里來?不知哪里去?佛經叫它無明。無明就是不明白,黑咚咚地,睡了不曉得到哪里去?死了也不曉得到哪里去?永遠不明白,所以叫無明,沒有一點光明。在相上的無明是沒有光明;理上的無明是因為沒有開悟,未徹底明白。有些人想在理論上研究透徹無明的根底,這一類性向是樂於信行。
樂寂者,知妄從心出,息心則眾妄皆靜。若欲照知,須知心原,心原不二,則一切諸法皆同虛空,是為隨樂欲自行安心。
樂於寂然的人,知道妄念皆從心而出,只要把心休息下來,一切妄念皆歸於寂靜。套用現代名詞,這是心理治療,不一定要把打坐修行講得那麼嚴重!我們為何打坐?為了治療心理疾病,使心理平安,凡是沒有成佛以前,都是病人,都有精神病,心理不正常,因此我們也有必要盤起腿來醫病,做心理治療。
身也是心
「樂寂者,知妄從心出」,我們已經知道,思想妄念從自心所出。「息心則眾妄皆靜」,只要把自己的妄心休息下來,自然不會胡思亂想。這個理論大家都懂,但是我的媽呀!這個妄心怎麼樣休息得了呢?問題就在這裏。
以前學佛,把白衣觀音供在前面,我的菩薩!怎麼樣使我證道啊!叫了半天,她是白衣,我是灰衣,終兩不相干,他不幫助我,一點辦法也沒有,此心還是亂得很!道理上知道「息心則眾妄皆靜」,此話看起來容易懂,實則難懂,大家不要被文字騙過去。什麼是這個心?心與妄念是兩回事。我們覺得現在的思想是心,都是妄念,虛妄不實在。我們現在講的心是身心兩面,連這個身體都屬於心所包含的範圍。那麼有時打坐,意識上叫自己不要思想。可是生理上的酸痛麻,或者消化不良、胸口堵塞,或者傷風感冒、腦子嗡嗡。生理這一部分變成心的煩惱,它就不給你休息;它不休息,你妄念就停不了。這個心是「心物一元」那個心,所以大家要研究唯識了。
因此,在理論上明知道「息心則眾妄皆靜」,實際上,心息不下來,大家要特別注意!像諸位在坐的男女老幼、青年朋友等等,心為什麼息不下來?這個(指腦)息不下來,腦電波的跳動使它寧靜不了,你拿它沒辦法!身也是心的一種,它息不下來,你哪里能夠達到「眾妄皆靜」?
一個不二的空
「若欲照知,須知心原」,你要反照自己。人是很奇妙的動物,一般人兩隻眼睛都是向外照,看人家看得很清楚,觀察自己很難,人唯一看不到的就是自己。
因此我們做人、心理的行為道德也是這樣,對人家的善惡是非看得很清楚,這個不對、那個不好,但自己永遠看不清自己。
修持要特別注意!修養道德和行為,要回轉來把自己看清楚,不要光看人家。「若欲照知」,普通是照見外面,現在要回轉照見自己。「須知心原」,心的根源是什麼?必須瞭解清楚。
「心原不二,則一切諸法皆同虛空」,如果找到心的根源,明心見性、曉得不二法門,那麼一切法,不管善法、惡法皆同虛空,本來就是空的。空就是一個。
你在每個廟子上大都能看到「不二法門」四個字。什麼是不二?不二就是一,沒有兩個,就是一個。我們學佛常常被文字騙了,文字上讚歎人家成功、了不起,用「百尺竿頭,更進一步」,年輕時碰到老前輩寫給我們勉勵的話,有一天仔細一看,「百尺竿頭,更進一步」,爬到頂了,更進一步爬到哪里去啊?再更進一步掉下來,對!要掉下來。百尺竿頭,更進一步要踏到很平實的地方,站的太高還是不保險,要平平實實,由高明到了中庸,到了陸地。
不二法門,佛學真了不起!就是一個,叫不二。如果我的名字叫「南不二」一定很好聽,叫「南一個」那就沒有意思(眾笑),文字會騙人的。「心原不二」,心只有一個,就是一心。現在找不到不二法門,就是這一心不能明瞭,善惡、是非、好壞、美醜,都是這一心的變化。「心原不二」能夠悟到這「一個」,中國禪宗祖師連「一個」也不講,什麼是道?「這個」。「這個」是什麼?不二法門,你要是悟到了這個,一切法皆同虛空。
「是為隨樂欲自行安心」,這個理透徹了,隨便你喜歡靜也好、動也好,就可以進入定的境界了!
講完了!他把方法告訴我們了!理論就是方法,結果我們還是定不了,嘴裏講自己很定,沒有什麼問題,提得起放得下。到那個時候定不了,那就是空洞理論。
慈悲是什麼東西?
現在再接著下一段:
其心雖廣分別,心及諸法,而信念精進,毫善不生,即當凝停莫動,諸善功德因靜而生。
學佛的青年朋友們要特別注意喲!當我們用起功來,理論上都知道,這樣可以靜。「其心雖廣分別」,佛學淵博,能多方面分別。
「心及諸法」,什麼是心?心的本體是空,理論也懂。「諸法」,唯識、般若、大智度論……什麼經典都看過,考試一百分,但是信心不足。很多人佛學道理講得頭頭是道,真的信心沒有建立,不是迷信喲!是正信心沒有建立。不能依法而行就是信心、念力沒有建立。信是信,念是念,念念都在這個法門上的心沒有建立。所以念佛,要念念都在這個法門上。譬如嘴裏念阿彌陀佛、阿彌陀佛,心裏想著今天九號,愛國獎券十五號開獎,這就是嘴裏念佛,而念念在獎券,想發財,或者想吃牛排或川菜,這個是念頭。因此念佛要心念,念念在佛的境界上。「諸惡莫作,眾善奉行」,隨時注意在這個善念上,不是口頭的。所以說有許多人學佛,信是信,念是念。
「信念精進」,隨時不斷地努力,並非只有打坐才叫修定,要隨時修定。在做人處事時心境怎麼定?在待人接物時心境怎麼定?講話走路心境怎麼定?要隨時研究。
他說有些人佛學道理懂得很多,信、念、精進等等,但是「毫善不生」,像一根頭髮一樣小的善行生不出來。譬如我們都曉得學佛第一個學慈悲,我們有很多同學也討論這些,討論的同學都是有修養的喲!沒有修養講不出來。有位老同學楊先生,修法很多年,經常跟我講,他說:「我就是慈悲心發不起來,我怎麼檢查自己對人家要慈悲,老實講我沒有,慈悲不起來,可是我也沒有做壞事啊!也沒有對人家不好,每個人求到找,我一定幫忙,但是要我幫助人家又生起慈悲,我做不到耶!沒有這個東西耶!」我說:「你講這個是老實話!」大家儘管學佛,知道眾善奉行,但是如毫毛一般的善的心理行為,沒有建構成善的形態。
靜母生善子
他說這個時候,你要真想做到諸惡莫作,眾善奉行,第一步先要求得定靜——「凝停莫動」,先把心念訓練到住在一個境界上不動,不是空,而是止!或者念阿彌陀佛,念念都在阿彌陀佛境界不動,做得到做不到?大家在這裏打坐坐了半天,你能不能在一個咒語上、一句佛號上,或者聽呼吸、觀鼻子紅、鼻子白,觀腳趾頭也可以,隨便用一個方法,把一念凝定住!?這個「凝」字用得非常好!也就是中國正統道家所講的「神凝氣聚」;佛家的道理是定,儒家也叫定,《大學》一開始就講:「大學之道在明明德,在親民,在止於至善」,以及「知止而後定」的道理。
所以他說,善念不能生起要先修止,達到凝停莫動。有許多人講:「叫我學佛做不到,但我認為我心不壞」。我說:「對啊!你這個很了不起啊!」「我一輩子沒有做過壞事」這個話,叫作化妝擦粉,自己照照鏡子蠻漂亮!我可不敢說我一輩子沒有做過壞事。你看人的心性裏頭有多少壞念頭啊!任何一個人做不到的!不要給自己臉上擦粉,心性的念頭是很難檢查的,人的兩隻眼睛看人家很明白,看自己很難。一個人每天有多少思想!這個思想、感覺、感情的浮動,不要說變成行為,這個壞念頭很多耶!依據現代科學的研究,人腦思想一動,好的念頭、壞的念頭所放射的光,顏色都不同,要發財、想鈔票放出的光一樣;想佛的時候又一樣。
我們一天到晚有那麼多不好的心念行為,假定有人能在這幾個鐘頭,或者一天,把念頭始終定在很純善的一念上,他不要做功德,就已經有多少功德了!不為惡就是善,所以他告訴我們定的重要,「凝停莫動。」
「諸善功德,因靜而生」,注意這幾個字,一切善行、一切功德,非定不可!你要想成就,非修定不可,等於科學定律,沒有辦法變動。
沉滯待策進,馬奔慰蹄勞
接著再進一步告訴我們:
若凝停時,彌見沉寂,都無進忍,當計校籌量,策之令起。
永明壽禪師又進一步告訴我們,當我們修定時,想把心境定住,隨即進入沉寂狀態。你們諸位也有這個經驗,兩腿一盤.眼睛一閉,手一放好,那一剎那就定住,不過跟著睡眠就來了,沈默寂然!有些老修行非常有本事,明明沒有功夫,兩條腿坐一天都坐得住,你認為他在入定嗎?沒有,他在沉寂睡覺。他怎麼睡?打起坐來,兩個肩膀一緊,頭在肩膀上卡緊了,外行睡覺會點頭,內行的則不會。我懂了這個道理以後,一次一個朋友到紗廠當管理,夜裏管幾百個工人,怕工人睡覺,他說:「我的媽呀!我都想睡得厲害,怎麼叫人家不要睡!」我問他:「怎麼辦?」他說:「我戴副黑眼鏡,靠在牆上睡。」我說:「你笨蛋,戴墨鏡大家也曉得你睡覺。告訴你,找個牆角站著,兩個肩膀靠緊,手插在褲袋儘管睡,那些工人以為你眼睛看見就不敢懶了!』,就是這個法子,不過壞事不要學,講笑話給你們笑笑。
有些人一定下來「彌見沉寂」,越來越昏沉。「都無進忍」,打了幾個鐘頭坐,白坐的,沒有進步,把雜念切斷的功夫做不到,換句話說,做不到神凝氣聚」。實際上「進忍」就是神凝氣聚,也就是佛家的「氣住脈停」。這個時候怎麼辦呢?他告訴我們方法,以密宗來講就是傳法。此時要動腦運用思想,坐還是坐著,眼睛半開半閉,不要全閉;或者計數目字,或者撥念佛珠,計算一天念幾千聲阿彌陀佛,拼命撥珠子,手停了就曉得不對。不用心容易睡眠,這個時候非用心不可。用心就是用腦,腦不怕用,越用越靈光。年輕同學不大用心,一看書就頭痛,因為你懶得用腦,頭越來越痛。
「當計校籌量,策之分起」,這個時候你應該計較籌量,提起心念精神。策是馬鞭子,也可解釋為算盤子,要鞭策自己提起心念。
然而,這麼一提心念又糟糕了!血液上沖,精神來了!
若念念不住,如汗馬奔逸,即當以止對治馳蕩。
當念頭一提起來,眼睛一睜開,阿彌陀佛停不了,那糟了!這一下念念不住,心念停不下來,像一匹疲勞過度、跑出一身汗的馬,馬蹄止不住。等於行遠路,一天走一百多里,最後兩條腿已經不知道是自己的腿,只曉得本能地向前走,不會轉彎,跟死人一樣直著走,腿已經死了半截。又如思想過頭,夜裏失眠,思想如汗馬奔逸。那麼,這個時候趕快用止念的方法來對治馳蕩。
這是指心理狀況而言;以生理狀況來講,可以趕緊吃點藥,再不然將雙腿泡在高溫水中,強使血液下降,也可以睡著,有很多方法。
你看佛法的研究多細膩!我們的心理和生理狀態那麼難弄!必須要靜,靜了卻又想睡,不讓睡又亂想……,你看自己的心多難對付!這個身體也難對付,穿多了流汗多,容易感冒;穿少了又怕傷風;吃飽了消化不良;不吃嘛又餓壞了。生理難對付,心理也難對付。睡久了昏沉,越睡久昏沉越厲害;反之,越不睡散亂越厲害,這個真難辦!
睡時應能看,看境無兩般
若靜默然,無記與睡相應,即當修觀,破諸昏塞。
有時候你心境靜下來,一默然容易落入無記狀態。佛經告訴我們心念有三種狀態,善念、惡念、無紀念。無記就是昏沉,莫明其妙,做了也不知道,現在叫下意識。有些人下意識喜歡打人,你問他怎麼打人?他根本不知道,因為手動慣了。這個無記沒有意識的。善有善報,惡有惡報,無記有無記報,來生變一個笨蛋。修行注意喲!打坐,搞得不好,把自己腦子弄得楞頭楞腦,把無記的無念當成是定、當成空,來生就變這樣一個人:打他一下,他哦一聲:「幹什麼!」你們大概看過這一類人,無記報。
靜坐,默然以後無記很嚴重!往往很多人修行把無記當成定;把暗昧當成空,這是不對的。無記與睡眠相應,雖然沒有真睡,卻是輕微地昏睡。這個時候要警覺自己立刻修現,「破諸昏塞」。「塞」宇用得好!一個人在定也好、睡也好,昏沉得厲害,腦神經閉塞,乃至鼻孔閉塞呼吸不通。鼻子常塞住的人,換句話說,腦筋也不大靈光,真智慧沒有,假聰明是有。昏與塞放在一起,一點也不錯,所以此時趕快修觀行。
修止既久,不能開發,即應修現,觀一切法無礙無異,怗怗明利,漸覺如空。
他說我們修定,在一個無念或清淨境界修持久了,或者住一境界久了,「不能開發」。老是定下去,不是佛法。佛法要修定,外道也要修定,定是「共法」,不是「不共法」。這些佛學名詞要搞清楚。
「修止既久,不能開發」,只有定的功夫,沒有智慧,不算悟道。你不要認為打坐坐得好就有道!那毫不相干。我經常說:「打坐修得好就算有道,那北投成濟堂前的一對石獅子,已經坐了三十幾年,它們早成道了!」那不是道,那只是訓練修止的一種功夫。修止既久不能開發,要趕緊轉,要起心動念、要窮理、要研究、要修觀。
那麼,在止靜所引起的觀慧,「觀一切法,無礙無異」,這四個字很嚴重,不要輕易看過去!譬如在坐許多人都有打坐的經驗,也稍有定力,你有障礙嗎?有障礙,身體酸痛的地方,你能叫它不酸不痛嗎?它才不理你呢!你還非聽它的不可!有時聽它的,酸痛得讓你眼淚直流,有障礙。無掛無礙做不到,這是個關鍵,障礙就是業力,把生死根源糾纏封鎖在裏頭,使你開發不了,所以無法解脫。好比建築房子裝設開關,壁紙一貼,外表看起來很漂亮,牆紙裏面是電源電線與水泥混絞一起。你解脫不了,就沒有辦法無礙。
何謂「無異」,異就是兩樣。我們是有點異,或許沒有兩樣,開眼看得見,閉眼看不見,是兩樣「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色不異空,空不異色」,我們做不到,色是色,空是空;暗是暗,明是明。我們是有異,修到了是無異。所以要觀一切法,使觀的成就到達「無礙無異」。
「怗怗明利」,怗現在講是古文,在當時卻是白話。古文有「妥貼」二字,翻成白話就是恰到好處。怗怗就是妥貼的形容,不管定也好,慧也好,乃至身體空洞舒服得恰到好處的意思。那當然沒有障礙,也沒有頭痛、腰痛,一身妥貼得不得了!你看人生活著,每個人回想身體哪里有舒服的時候?不是腿酸、腰痛,就是頭昏、眼睛看黑板看得難受,不妥貼。
宗鏡錄略講下冊
(第十七章)
南懷瑾教授講述
第十七章 黃土讓花紅
欲聞利觀,破諸煩惱,如日除暗,即應聽觀。
許多人學佛打坐最困擾的問題就是妄想不能斷。更嚴重的問題是,許多習慣性的習氣改不了,譬如,有人功夫做得愈好脾氣反而變得愈大。這是什麼原因要找出來。脾氣還是屬於比較明顯的,實際上很多其他微細的習氣是我們比較觀察不到的。例如,靜坐得好有許多思想平常不太注意的,這時變得強而有力地湧現出來。一般的觀點認為這種現象是打坐的功夫沒做好,因此想在靜坐方面拼命想使自己能定下去。我們要知道,定下去並不能轉變這個習氣,要轉變習氣只有憑智慧來破除,也就是在理上要剖析得很透徹、很清楚。這個也是觀的道理。
講到這裏使我想到,今天有一位泰國某大學的校長被介紹來我這裏,他是華僑,中國話會講,中國字說認得不多。他說他學了好幾年瑜伽術,打坐也有好幾年了,功夫做得非常好,眼睛閉起來打坐可以看到很多境界,雖然事業忙碌但一天只需吃一餐,而且走起路手一張開就好像人在空中飄一陣地舒適,在游泳池可以沉下去水底打坐。我說那好呀!那清靜得很。他說對!那真清靜。一個人要是沉到水底或海底打坐,外面的聲音一點也沒有,完全被隔開了。那真是清靜無比,舒服得不想起來。但是你們可不要亂試,因為他修瑜伽,呼吸可以停止一、二分鐘來打坐。
有個同學在東沙群島工作,他常常帶了一個氧氣筒沉到海底去玩,他說海底那個世界真美麗,尤其是到了珊瑚區那真是好看啊!至於聲音,什麼都聽不到,世界上沒有比這更清靜的地方了,因此他每次都想躲在海底不想上岸,直到氧氣不夠時才上來,而且每次上岸時他都覺得非常遺憾。實際上,打坐功夫做到了,就像在海底一樣很清靜,很亮、很寧靜。因為海底是下面亮而上面暗,人若掉落到海裏拼命向亮的地方鑽,愈鑽就愈向海底深處。因此要記住,若掉進海裏時要向暗的地方就爬上來了,海底是因為陽光折射的關係,因此是亮的。
莫妄想去妄想
這位大學的校長先生,雖然瑜伽術練得很好,打坐功夫也不錯,而且也念咒,但是他現在碰到的難題就是妄念去不掉。很多人都想借助方法來把妄想空掉,這本身就是一個大妄想。因此,若想藉助方法來把妄想空掉,這是走錯誤的冤枉路,因為妄念必須要靠智慧才能破除。其實妄想就像虛空中飄遊的微塵一樣,自作聚散。因此,你要看清妄想的本質,它是永遠也留不住的,它自去自來,不需要你去空它,而且你那能夠知道妄想的那個並不會跟著妄想跑。所以,要破除妄想只有用智慧來觀察,這個現在中國後世的禪宗就叫做「參」,這個「參」包括了觀、正思惟及研究。因此,《宗鏡錄》在這裏告訴我們「欲聞利觀,破諸煩惱」,觀得好,便「如日除暗」,如太陽出來一樣除去了一切的黑暗。那麼要修什麼法才能做到這樣呢?「即應聽觀」,這聽字在這裏是聽任、信任的意思。也就是聽任觀的方法。這個觀,是觀察的觀,慧觀的觀。
有人問我,那麼如何把妄想轉成觀想?觀想、妄想、思想,名詞不同,但是作用一個。普通學術上把一個人念頭往來連繫的作用叫做思想。但是在佛學上卻很嚴格地分出,思是思。想是想。在佛學上,把所有的思想都稱為妄想。為什麼叫妄想呢?因為它是虛妄而不實在的。佛學進來中國後,把思想翻譯成妄想,而在中國文學上有時不叫妄想而叫浮想。研究中國文學的人,常看到「浮世」這樣一個名詞,這個世界是虛浮,不實在的,人的一生也是虛浮不實在的。所以有時候在文學上稱虛妄就叫浮世,因為一切飄浮不定。妄想就是這麼一個來源。
觀想也是佛學進入中國以後所產生的一個名詞,這是密宗的用法。其實觀是觀,想是想,這是兩步的功夫。修密宗的人就是要把想變成一個事實。密宗以它的方法叫做觀想,也就是把人幻想的能力加強變成一個事實。譬如,我們坐在這裏,假想前有一張一千萬的支票,想不想得起來?我想沒有人想得起來,有人想得起來是什麼人?不是觀想成功有神通的,就是想瘋了有神經的。
看到前面有這麼一張東西,這種情形還是想,不是觀;要你所假想的東西永遠擺在你觀想地方,如心中不管走路或做事,這個境界都不會變去,這個才叫觀。
大家想想,不管是觀想或是妄想是不是都是心理上所起的作用,名詞不同而已。若站在明心見性,形而上的道體來講,不論是妄想或是觀想,一概都是妄想。而就修持的方法來講,不過是用假定一個目標的觀想換取了所有的妄想。因此,把觀想認為是一個方法是對的,假如把它認為就是道,那是錯誤的。
如何「練精化氣」?
聽觀多,如日蕉芽,即應聽止,潤以定水。或聽定淹久,如芽爛不生,即應聽觀。令風日發動,使善法現前,或時馳覺,一念叵住,即應聽止,以治散心。
「聽觀多,如日蕉芽,即應聽止,潤以定水」。聽觀則理論、思想就來了。比如我們妄念多了,檢查自已就是觀想。我經常告訴大家學佛之道,就是經常檢查自己、反省自己。唉呀!我脾氣那麼壞,嗔念重。嗔念是什麼?是無明。無明怎麼來?無所從來也無所去,那怎麼會發脾氣?那是一念無明而起,無明則不明白,既然是無明那算了,乾脆丟了它。丟了它,果然不錯了。這不是觀嗎?我這是粗略描寫心理的觀察歷程。這就是轉妄想為觀想的問題,假如妄想可以轉成觀想,那麼我們把痛苦拼命想成快樂不是蠻好嗎?是蠻好的,這要看你做不做得到!
像我十幾歲就燒得,當年在大陸鄉下上館子,跑堂的端個菜來,指甲長得好幾分長,裏頭烏黑的,就插在燒好的紅燒豆腐裏。我那些學醫的同學說,這怎麼吃呀?我說把眼睛閉起來,把它想成是纖纖玉手端來的,我說吃了管它!在大陸有許多鄉下地方,走路一邊是毛坑臭得不得了,一邊是垃圾堆,大家說這怎麼過呀?有些現代化的同學,把白手帕拿來捂在鼻子上,我說幹什麼?他說不衛生。我說,去你的,人家住的鄉下人活得蠻長壽的,這邊是青山、那邊是綠水,我們優哉樂哉地過去吧!人若是那麼容易變過來,這不是蠻好嗎?然後人的行為也能夠因此一下轉過來,就更好了。
但是這樣轉變心理狀況,聽觀多,就完了!因為怕昏沉不明,因此要提起來觀理,但理搞多的人一天到晚用思想,等於太陽光太熱了,所以說「如日蕉芽」,剛剛萌芽那點清淨的打坐功夫,在裏頭道理一轉,等於是燈泡太亮了,就像鈷六十一樣,照得那個定的根芽都蕉了。此時就要趕快不要再用思想,也就是禪宗講的放下。這個時候「即應聽止」,就要修定不要再起觀,這樣是「潤以定水」。道家認為妄想就是火,因此修道的人說:開口神氣散,意動火功寒。意就是妄念,做功夫妄念動了就好像煮飯一樣下面的頭亂吹,飯就煮不熟了。所以想的道理多了,火太大了把一點靜的根芽都燒了,光是修慧而沒有功夫不能得定就無法成道。因此,此時要趕快走修定的路子。
「或聽定淹久,如芽爛不生,即應聽觀」。藥就是病,病就是藥,藥吃多了會生病,生起病來要吃藥。病好了整天抱著藥在吃,一定會吃死掉。「聽定淹久」,光是在定的境界上等於是給水淹了,淹了太久了。「如芽爛不生」,那萌芽的根都爛了沒有重生的力量。這時要馬上轉過來「即應聽觀」,因此定慧要等持,止觀要雙運。
黃土讓花紅
「令風日發動,使善法現前,或時馳覺,一念叵住,即應聽止,以治散心」。定久等於泡在水裏久了,會清涼,得清淨,清淨久了,就容易昏沉。這時必須要使它起智慧的觀察,在定中能起一點昇華的力量,這段文字比喻得很好,昇華的力量就靠氣動。生命的氣脈如風,智慧如太陽,風一來烏雲就散開了,太陽一照萬物都光明,這是兩個比方。有了智慧的觀照及身體氣脈起了變化了,就是「風日發動」。「使善法現前」,使人一切心理行為的良善現前,好像大地讓花草萬物生長,這點意義很重大。
普通小說上講學佛的人慈悲為本、方便為門。但是我們仔細反省,有多少時間我們做到了真慈悲。清朝有位名士袁枚,他說:
「愛民心易起,只是治民難」。
我們的心裏理論上講愛天下人、愛這個社會、國家,這個心念容易起。把這個愛民的心拿到人世間來處理事情的時候就困難了,複雜得很。從愛民之心到有愛民的事實,這中間太難了。例如,學佛的四個基本態度,慈悲喜捨,慈是男性的愛心,悲是母性的愛心,喜就是對一切人都喜愛,捨就難了,捨是布施,一切都捨得,講起來很容易。
有時候有人來說老師你這東西蠻好,是呀!蠻好!他多看兩下,想摸一下,我說你不要給我拿髒了,你看這樣都捨不得給人家多碰一下。像這樣哪里來的慈悲喜捨?愛心容易發,做到非常難,結果只變成一種情緒發洩而已。為什麼難做到呢?這裏告訴我們,必須風日發動,也就是要智慧朗照及身體上的氣脈通了,自然會達到慈悲喜捨的境界,就不會再掛著那張討債的臉孔。這個時候才能使喜法自然現前,而不是裝裝樣子的。
「或時馳覺,一念叵住」,雖然修到了風日發動,使善法現前的境界,但還未到家,只是剛剛有資格稱得上是學佛的人,有了這個基礎才算是修行入門了。但這樣有時候還會馳覺,就是因為觀久了起散亂而使得覺性跑開了。「一念叵住」,不能安住在覺性就會起妄念,但不論是善念或是惡念不可讓它停留住,停留了就會變成執著,執著久了就會變成絕對的妄想,妄想變成習慣了,連串的妄想就是習氣。所以「即應聽止,以治散心」,只要念頭一散亂就要回過頭來修定,來對治散亂的心。
止觀雙運驀直去
或沉昏濛濛坐霧,即當聽觀,破此睡熟。或聽止豁豁,即專聽止。或間觀朗朗,即專聽觀,是為自修信行,八番巧安心也。
「或沉昏濛濛坐霧」,一上座因為心跑累了,那個散亂心剛剛休息下來,因此還覺得沉靜,然而坐久了便糊里糊塗墜在濛濛的霧中。「即當聽觀」,這時要趕快起智慧的觀照。「破此睡熟」,把渾渾噩噩智慧發不起來的境界破除。「或聽止豁豁」,豁豁,是虛有其表沒有內涵。雖然打坐修止,但是裏頭沒有打坐的定境。「即專聽止」,因為修的定是空空洞洞的,就是風日沒有發動,氣不充滿,智慧沒有朗照,不是真的得定,因為要專心地修定。「或聞觀朗朗」,如果在理上空的境界都解釋觀察得到,朗朗,像燈開了,兩旁的燈也開了,光線太強了,慧觀用得太強了。這時也要將就下去,「即專聽觀」,要順勢續下去,把它凝聚下來。「是為自修信行,八番巧安心也」,上面所講的我們學佛自修,從信門修行進入的方法,相對地修定太過了容易昏沉時要修觀;修觀太過了容易散亂就要修定。如此反覆地八次,叫做八番。善巧方便,自己知道變化,以此安心。
若法行心轉為信行,信行心轉為法行,皆隨其所宜,巧鑽研之。自行有三十二,化他亦三十二,合為六十四安心也。
我們修行學佛,想證得佛法成果的人,不論是走做功夫的法行路子;或是從理上入門的信行路子,甚至二者互轉,由此入彼。不管是走在哪個法門,一定要選自已性向相近,或是選環境自己比較適合的地方,要善巧地、專一地鑽進去研究它。「自行有三十二,化他亦三十二,合為六十四安心也」,自己修行,不管是走做功夫來的或是從理上來的,合起來反反覆覆有三十二種變化,同時你懂得自修以後,將來你有所成就要教化人家的,合起來也有三十二種變化,這兩種合起來共有六十四種法門。這就是天臺宗的止觀法門。
宗鏡錄略講下冊
(第十八章)
南懷瑾教授講述
第十八章 止觀豐佛宴
上一回講了天臺宗修止觀的六十四種法門,對於這個法門大家不要輕視了它,它代表了中國的佛法,也是中國的佛教。這是在隋唐之間的智者大師把三藏十二部的教理及修法整合在一起,智者大師在當時不但為中國人所敬重,就是印度的修行人亦尊稱為東方小釋迦。他當年所編輯而成的止觀法門絕對是正信之路,萬不可忽略,若想研究天臺宗的教義,則智者大師的《摩訶止觀》更是不可不讀。該書前後共有二十卷,對於一般人而言須費上好多的功夫,然而永明壽禪師把其中的精華抽了出來,放在這裏。
中國從隋唐以後的第一流的知識份子,上自帝王將相,乃至唐太宗本人,雖然官做得大,表面上看來都在做世間的事業,然而內心裏頭都是從事於這種修養,而且走的都是止觀的路線。這是最穩當、最實在的。嚴格來說,宋明的理學家大部分修養的方法也都走止觀的路線。只不過他們是用儒家的四書五經的名詞來表達,因此這個止觀的原理牽涉到中國文化、中國哲學的演變史裏頭去了。真研究起來,我們的祖先留給我們多少的財產,年輕的同學都不知道。下面我們接著看:
胸藏萬卷書之弊
復次信法不孤立。須聞思相資。如法行者。隨聞一句。體寂湛然。夢妄皆遣。還坐思惟(同維)。心生歡喜。
再說「信法不孤立」,由理論、思想進入的照樣可以成就。因此,不要以為走思想的路子不會成就,中國道家所謂「精思入神」,思想進入了專精的狀態而到達了神化的境界,也一樣進入形而上。但是有個重點,須「聞思相資」,走思想路線必須要學問淵博,就研究佛學來講,無論大、小乘等三藏十二部經典都必須融會貫通。這些淵博的學問屬於「聞」的範圍。聞了以後還要「思」,研究。聞而不思,就變成了書櫃,以前上一輩的前輩有人學問很好,比如有位已去世的老前輩吳先生,不管是西洋哲學或是中國典籍,沒有哪一樣不好,而且記憶力又強,但是同輩中叫他書櫃。有時他來,熟的人就問,這個問題出在哪個本子上,他馬上回答,在哪一本的第幾頁。這個在佛法就叫做多聞;有些人沒有讀過書,但是問題一到他手裏,他就可以抓出一個重心來。那是一種思想的才能,這屬於思。有聞不思不成其為學問,而變成了書櫃。有思想而沒有淵博的學問則易偏狂,在《論語》中,孔子說:「思而不學則殆」,只思而不學就太危險了!因此必須聞思相資。因此走研究教理的路子一樣會有成就。這是信行的部分。
夜夢易醒,白日夢難遣
「如法行者」,有些人喜歡做功夫的,真正佛法的功夫要做到什麼程度呢?「隨聞一句,體寂湛然,夢妄皆遣」,只要聽到一句教理,解了只做功夫之偏,「體寂」,當下就開悟了。「湛然」,清清楚楚、一通百通、一悟百悟,什麼都曉得了。自然如止水澄清,夢和妄念都沒有了。功夫到家的人有幾個特點,身輕如燕、夜睡無夢、晝夜長明,無論是白天或是夜裏永遠是清醒的。
因此我們說,佛者覺也,覺就是睡醒了的人;凡夫永遠在睡眠中。夜醒無夢不算本事,要晝夜無夢,連白天的夢也沒有。我們大家做的白日夢更多啊!整天想著要賺錢,房子要多蓋一層樓……。
前兩天我給小孩寫信,我說人生有三件事永遠解決不了,房子永遠缺一間、鈔票永遠少一張、人才永遠少一個。所以人啊!白天的夢永遠也做不完。
如果說能做到如法行的人,隨聞一句:「體寂湛然,夢妄皆遣」。人生如夢、夢如人生,不做人生的白日夢,夜裏更加不會有夢,妄想皆空。這個時候,「還坐思惟、心生歡喜」,回到你那人生的本位上,「思惟」,不是沒有思惟,還是知道。「心生歡喜」,初地菩薩叫歡喜地,有無比的歡喜。「隨聞一句,體寂湛然,夢妄皆遣」,這也就是禪宗言下頓悟的境界。
正思惟的修行路線
又聞止已。還更思惟。即生禪定。又聞於止。還即思惟。妄念皆破。又聞止已。還更思惟。朗然欲悟。
「又聞止已,還即思惟,即生禪定」,在理上及事上到達這個「體寂湛然,夢妄皆遣」的時候就自然得止了,這個止不同於初步把所有妄念掛在一個念上的止。到了這個時候,還要取正思惟,然後才能得到禪定。「又聞於止,還更思惟,妄念皆破。」又聽到這個理馬上心念空掉了,絕對沒有妄念。「又聞止已,還更思惟,朗然欲悟。」有些人一聽到這個理心念清淨了,但是不要以為是到家了,還要正思惟,就像十五的月亮從東方一出來,整個世界照得都很清楚,好像要開悟了。
又聞觀已。還更思惟。心大歡喜。又聞觀已。還更思惟。生善破惡欲悟等。準前可知。此乃聽少思多。名為法行。非都不聽法也。
再來講現,「又聞觀已,還更思惟,心大歡喜」,法行人由止生觀來平衡,觀理或觀境,在這裏頭還要正思惟,正思惟很難解釋,徹底講在禪宗也就是還要這麼一悟,心裏頭便可生出大歡喜來,所以有些行者在這時候一整天對人都是嘻笑傻笑的樣子,有點半神經似的,如果定的功夫不夠,又未能由捨入寂,便成了一種乾(幹)慧,有人變得很會作詩,詩興不止,也是一種毛病。
「又聞觀已,還更思惟,生善破惡欲悟等,準前可知。」有一些人一聽到這個理,觀念上到達了,還要正思惟,而生出善法的境界,不過這時有的又成了執著,看到別人有不好的行為看不過去,對於自己有不好的雜念也無法忍受,好像是開悟,但還是毛病。對於善惡分別得太清楚,在心地上就無法善惡清淨。
清末劉鍔的《老殘遊記》裏頭有首詩非常好,其中兩句:
自從三宿空桑後,不見人間有是非。
佛教戒律中頭陀行不可三宿空桑,怕留情人間,意思是自從學佛以後,此心已經平了,無是無非。有時候用功到了某種階段對於是非善惡,反而分辨得更清楚,這也會成為一種偏執的魔障,千萬不要認為是道哦!在觀中所現的「生善破惡欲悟」等現象,它是一種向道昇華的功能,還要轉化,這些道理「準前可知」,上面都講過了。「此乃聽少思多,名為法行,非都不聽法也」。這種情形就是由於「聽少思多」,不喜歡看經典,也不喜歡到善知識處聽聞正法,而只是自己在那裏空想、苦思、用功,換句話說,很少研究學理,而憑自己的聰明去修。「名為法行」,也可以說屬於做功夫這一路,專門用思想去做功夫。「非都不聽法也」,並不是講完全的不聽法。
信行端坐。思惟寂滅。欣踴未生。起已聞止。歡喜甘樂。端坐念善。善不能發。起已聞止。信戒精進。倍更增多。端坐治惡。惡不能遣。起已聞止。散動破滅。端坐即真。真道不啟。起已聞止。豁如悟寂。是為信行。
這一段再來講信行人。「信行端坐,思惟寂滅,欣踴未生」,信行人走教理研究的路子,坐在那邊思惟悟空的「寂滅」之理,因多用思想,容易變成在念頭上打轉,「欣踴未生」,不能從中得到寂靜之樂。「起已聞止,歡喜甘樂」,這時聽到修止的法門,弄清楚了,依之而行反能嘗到學法的甜頭。
「端坐念善,善不能發,起已聞止,信戒精進,倍更增多」,信行人坐在那裏思惟善的各種內涵,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裏念念想學到慈悲。「善不能發」,但是慈悲卻發不起來,我們仔細反省,學佛有幾個人真正地起了慈悲?有呀!都是希望別人給我們慈悲!我們大家的心都很好,唉呀!這個人修行不對喲!其實重點不是他對不對,而是你自己對了沒有?這種心態會是我們總希望人家成功,而自己壞了沒有關係嗎?我們的心理行為是很微細的,先要反照自己,其實我們的善心很不容易發起來。
「起已聞止,信戒精進」,他說你這個時候就需要好好修止,研究止的道理,這樣反能使你的理觀落實,而更合於佛法的戒行、精進等功德,向前進步。有的人相信佛法、相信宗教,知道做好人是對的,戒律也知道,但這只是理論。「端坐治惡,惡不能遣」,坐在那裏希望自己思想裏壞的念頭少動一點,但是卻做不到,這叫做「瞎子吃湯圓心裏頭有數」。儘管在那裏學佛,但是肚子裏有多少壞念頭,只有自己知道。有時候自己很痛苦,我這個學佛的,為何還那麼多壞念頭,希望它不要再來,但是不然,它比討債的人還要厲害,排遣不了。他說你不要光是在那裏只想善惡之理,而要「起已聞止」,在聽聞研究教理中,還要修止,這樣便能使「散動破滅」,伏了散亂心。「端坐即真」,我也曾講過,哪個打坐的境界最對呢?就是你把蒲團鋪好,雙腿剛剛盤好的那一剎那就是對的。「真道不啟」,但是當你動了念頭,我要好好打坐時,就已經不對了。當你準備認識這是真的定境界,已經不是真的定了。「端坐即真,真道不啟」,坐在那裏,想合於真道,做不到。
這時不可再如此瞎耗下去,「起已聞止」,應該再研究止的教理,然後確實去修定,到了那一天才可以「豁如悟寂」。悟的那個時候是豁然開悟,胸口好像拉開了一樣,打開了心胸,身心清淨了。這個時候,你不用刻意去求清淨、求定,自然就在定中,這個定叫做寂滅之定。「是為信行」,這是信行人破除障礙的道理。
坐少聞多。非都不思惟。前作一向極性。今作相資根性。就相資中。復論轉不轉。亦有三十二安心。化他相資。亦有三十二安心。合六十四。合前為一百二十八安心也。
「坐少聞多」,有人專門講經教的道理,打坐很少。「非都不思惟」,並不是做不正思惟。「前作一向根性」,前面所說的有些他的性向有這個偏好,有人生來就喜歡修道,但是光想修道學佛,教理不研究透徹是沒有用的。「今作相資根性」,思多以聞相資,聞多以思相資。並且,在教法上也有相資。所以我常鼓勵大家多出去教教人家,因為教學相長,發心教人家,有時會因為人家提出來的問題而對你有幫助。「就相資中,復論轉不轉」,就聞思和信法二種互相資助中,就知道轉與不轉,也就是止觀互用在各類報器上的變化得失。
「亦有三十二安心」,總共合起來有三十二種安心法門。
「化他相資」,由教化別人而幫助了自己的進步,教學相長。因此,發心是利人的,絕對的願不虛發。「亦有三十二安心」,這中間也有三十二種安心法門。「合六十四,合前為一百二十八安心也。」加上前面的總共有一百二十八種安心法門。
心的食譜
夫心地難安。違苦順樂。今隨其所願。逐而安之。譬如養生。或飲或食。適身立命。養法身亦爾。以止為飲。以觀為食。
「夫心地難安」,他說,學佛真正講起來就只有一件事,就是為了安「心」立命。外面要先能做到安「身」立命,我們外在的學問從六歲起求學一直讀到大學畢業,就是學得技術如何去謀生。要先求安身,不可好高騖遠。我很怕年輕人年紀輕輕的就學佛,滿腦子裝滿了般若、菩提、真如,叫他做事結果一件事也辦不好。謀生之道,安身都不能,何況安心?拿什麼安心哪!不管東方或西方的宗教都是為了安心。「違苦順樂」,一切眾生,不管是螞蟻或者是人,求生存都有個共同的目的,那就是離苦得樂。
「今隨其所願,逐而安之」。我們佛法的教法隨其所願,使任何人都能安心立命,這是學佛的人,弘揚文化的人所要走的路子。
「譬如養生,或飲或食,適身立命」,例如,我們要把活著的生命保養好,不管吃的或者是喝的也好,都要吃得自己舒服適當,這個壽命才能維持住。「養法身亦爾,以止為飲,以觀為食」,父母給我們的這個肉身的生命是生滅法,不究竟,就是你養身養得最好,大不了讓你活一百年,最後還是要毀壞。悟了道得意生身,就叫有了化身。法身是永遠不生不滅,而補給我們法身慧命的能源就是止與觀,止就是法身要喝的水。法身要水喝,等於我們的身體沒有喝水不行;觀則是法身要吃飯。因此,若想悟道而得不生不死的法身,除了修止修現、修定修慧外,別無他法。
宗鏡錄略講下冊
(第十九章)
南懷瑾教授講述
第十九章 修行與陰陽的關係
藥法亦爾,或丸或散,以除冷熱,治無明病,以止為丸,以觀為散。
一切佛法、一切修持的方法,在佛學上有一個專有名詞叫「法藥」。醫生治病也是如此,或用丸,或用散。「散」是中國醫藥中一種制藥的方法,藥製成粉叫「散」。制藥者,中國古話叫藥店官,現代話叫藥劑師,起碼要學會膏、丹、丸、散四種本事。那麼,永明壽禪師將丸、散引喻為修持的方法,等於人生病吃藥,有時吃藥丸,有時吃藥粉。他說對治我們心中的無明煩惱,心念不能停止,主要的一味藥就是修止,也就是通常所講的修定,一般打坐就是練習修定的初步。
如陰陽法,陽則風日,陰則雲雨;雨多則爛,日多則焦。陰如定,陽如慧,定慧偏者,皆不見佛性。
這一段文字的意思,與中國原始道家或用陰陽修煉丹法,或用陰陽論理事,是同一道理。在佛學尚未傳入中國,大約在漢朝以前,中國文化思想九流十家中,就有陰陽一家。陰陽的思想與《易經》有關係;算命、五行等都是從陰陽家的思想而來。為什麼在中國文化中要把陰陽二字稱其為一「家』」呢?「家」等於現代科學所稱的「科」,這一門學問可以說是中國上古時代的一種科學觀念,由實際運用的科學走入抽象理論科學的一個法門。那麼,陰陽家影響中國的文化非常大,甚至到我們這一代也或多或少受其影響,乃至年輕人標榜頭腦科學,絕不迷信,到現在也都擺脫不了陰陽家的觀念。結婚算八字,雖然嘴裏斥之為迷信,心裏卻早已被這句話一箭中毒,他再說不算,也要偷偷去問一下。這些算命、卜卦、風水……都是陰陽家的東西,後世講《易經》的學問,多半被陰陽家所包含,這一門學問包羅萬象,天文、地理等各方面均有,尤其中國醫藥,更是採用陰陽辨症。我們經常有個比方,西醫理論基礎是建築在科學,而偏重於生理與物理,中醫的原理建立在哲學,而偏重於心理與精神,因此學中醫最難,難在哲學理論。中國古代醫術高明者,必須深通陰陽家,看病人,先瞭解何時發病,再看他的相,即可斷定其病根病源,為何此人會得胃病?是陰陽不調,陰陽不調歸諸於氣候、生理、心理影響等各種因素非常多。
講到陰陽,我們順便提出有關這方面的知識。這是我們固有文化中的一個寶庫,必須去探討,當然也需要與現代科學,甚至未來科學作一個配合。
再順便一提陰陽與讀書的關係。一位朋友花兩萬元買了一幅古人寫的對聯,下聯是「剛日讀經,柔日讀史」,剛就是陽日,柔就是陰日。中國古代用夏曆,現在過陰曆年正月初一拜拜,也是夏曆的規矩。夏曆早就用太陽曆,一年二十四節氣,不過已簡化用六十花甲代表:甲子、乙丑、丙寅、丁卯、戊辰、己巳、庚午、辛未、壬申、癸西……王戌、癸亥等等。譬如天干、地支也有陰陽的分別。
陽日讀經,人的情緒有時脾氣大,壯志淩雲,心裏很剛強時,讀書應該讀古代經典,以調和自己的心性。「柔日讀史」,有時情緒低沉,精神也不好,最好看看小說、歷史,引起人的精神、興趣。讀古書的一看到「剛日讀經,柔日讀史」很現成,現在不現成了,日子哪有剛日子、軟日子?所謂剛、柔是指天氣,陰雨天屬柔日;炎陽晴天則屬剛日,氣候變化對人的身體、情緒都有影響。
我們講這一段為什麼囉嗦了半天?諸位打坐、學佛做功夫,必然受這個氣候影響,氣候影響調整不好,你的功夫白做。中國有句老話,要到什麼時候才算修道成功?「跳出三界外,不在五行中」。只要是還吃飯的,飲食、農具不能斷去,做不到寒暑不侵,氣候濕度一高,天氣一冷,你那個功夫馬上就變成「夫功」了!功夫完全跑掉,感冒來了,頭也發脹,打坐腿也發酸。所以「跳出三界外,不在五行中」,並非易事,非得定的人不可,得三禪以上的定,勉勉強強可以做到寒暑不侵,冬天夏天差不多,沒有關係。
「陽則風日」,風大、太陽烈屬陽日。「陰則雲雨」,下雨的天氣是陰日。「雨多則爛」,水多食物容易黴爛。像今天天氣冷,實際上據氣象局報告,十七度左右,不算太冷,為什麼感覺比較冷?因為下雨,加上濕度,尤其臺北是盆地,濕度更重,再加上大家身體不好,還要加上一個度數——感覺溫度,怕冷加濕度,倍覺寒冷,又加三度。有些身體好的不在乎,已經去了三度。
濕度一高,人的身體都受影響,會中醫的一看,此人病了。像我們現在看看,滿堂人十分之七以上,面帶臘黃之色,不是衣服穿不夠,就是傷風,已經不行了,再加上晚上油膩吃多了,包你明天頭昏腦脹。就是這個氣候,與人的身體、做功夫都有密切的關係。
「日多則焦」,夏天太陽照久了人會發脹。
那麼,永明壽禪師分析氣象給我們做指示。
「陰如定」,打坐、定境界是陰境界。「陽如慧」,智慧的境界是陽境界。陰陽兩者要配合,是這個配合,不要搞錯了!所以有功夫得定,沒有慧觀發不起來,坐在那裏昏昏沉沉。有些腿子練得很熟,有時也可坐一、兩天,你以為對了?統統走入陰境界。走入陰境界後,即使能夠做到「坐脫立亡」,還是在陰界中。
破記錄的死法
「坐脫立亡」是禪宗術語。坐脫,兩腿一盤走了;立亡,站著走了,譬如五百羅漢,還有中國祖師,把徒弟召集起來就走。當然,也有人倒立而亡,如唐代鄧隱峰祖師。一般有道的人,死時大都是打起坐來走的,站著的也有。他問徒弟有沒有倒轉的?徒弟答說沒有。他就倒轉來死,兩雙手撐在地上,穿個長袍,如此倒轉死也沒有問題,長袍卻也沒有翻掛下來,還是順著身體倒立著,本事很大,就是要特別表演一手。他的姐姐也是出家的比丘尼,悟了道的,聽到弟弟倒立死了幾天,跑去看他,姐姐打他一下說:「你生也調皮,死也調皮,連死了都不正經。」弟弟一聽這樣不正經,反轉過來,站著又死了。坐脫立亡不一定得道,當然鄧隱峰是得道了,以佛法來講,證得菩提了。坐脫立亡是修定的功夫,有些人還是在陰境界中,修行中要特別注意!因此歷代提倡淨土的祖師告訴大家修淨土最好,念佛最好,原因何在?你不要考慮定慧,只要念念在佛上,定在其中,慧也在其中,這是給後世非常方便的一個法門,因為後世人般若智慧差了,慧觀起不來。慧觀起不來,學佛修行都喜歡在定境上做功夫,功夫做得好,走入陰境界的非常多。陰境界當然也有好處,縱然做到坐脫立亡,死了以後也得一個學位,鬼仙而已!然後有人扶乩,他假託濟公和尚或其他什麼的就來了,這往往都是鬼仙在作怪,在鬼道中他也可以活得很久。
這是定慧、陰陽的分別,特別注意這一段。接下來極重要的一句話:「定慧偏者,皆不見佛性」,或者偏於修定。修功夫;或者偏於修慧,注重學理的觀,兩者偏一都不可能明心見性而悟道。所以學佛的一條正道就是「定慧等持」,二者要平等修持。
心意自在方合道
八番調和,貴在得意。
這八個字很重要,從上次講到現在,告訴我們如何修定,如何修觀,偏重於做功夫的同學特別注意!光做功夫沒有慧觀是不行的。由上次到這次,其中有八番相對的道理都告訴我們,偏向於觀時如何處置;偏向於定時如何對治,我們要自己知道調配。
「貴在得意」』這四個字最為重要。「得意」不要當成名詞解釋錯誤,以為是中了一等獎心理很得意的意思。「得意」是意識狀態,八萬四千法門,隨便哪一種方法,開始都是從意根著手起修。有許多人說沒有妄念,你那個沒有妄念正是意識的意根,正是意識清淨面的現量狀態,並沒有脫離意識。
所以,大家對於心意識的理論、學理先要搞清楚。至於如何能夠悟道達到成佛之果?如何能夠修到定慧?「貴在得意」,你的意識的應用是不是能夠自由、自在?現在流行說自由,佛法比這個名詞更好的是「自在」,「觀自在」。自由是流動的,游來遊去;那個自在,我就在這裏。
所以,凡夫的意識被無明的煩惱所左右。自己不能自在,真正能夠達到觀自在這個境界,才是「得意」,得到意識自在的境界。如果拿世俗的話來講,人生的自由,這個時候才是真自由,生死也可以自由,由我作主,倒轉死也可以,躺下來死也可以,爬起來也可以,這個叫「貴在得意」。
「止」病與「觀」病
一種禪師不許作觀,唯專用止,引偈云:「思思徒自思,思思徒自苦;息思即是道,有思終不睹。」
現在講偏執的毛病了。這本書的作者永明壽,是禪宗大師、淨土宗祖師,他在這裏引用宋朝的實例。中國禪宗到宋朝,幾乎走上衰落的途徑。他說這個時代有一種禪師,不許人家作觀想,也不許人家念佛、念咒,專門叫人家打坐、修定就好。而且這種禪師還引用古偈說:「思思徒自思」,打坐不要追究佛學的道理,這樣用思想參究是不對的,是自找麻煩。「思思徒自苦」,老是在那裏用參究的功夫,是自尋苦惱。「息思即是道」,只有把思想放下,這個就是道。「有思終不睹」,假使還有一個思想、念頭,就不會明心見性。
這個偈於認為只要打坐、做功夫就是道,這是錯誤的。可見由宋朝開始,同我們現在一樣,早就走上這條莫名其妙的路。
又一師不許作止,專在於觀,引偈云:「止止徒自止,昏暗無所以;止止即是道,觀觀得會理。」
又有一派專門研究佛教經典理論、搞思想的,自己不會打坐,也不許人家學打坐。「專在於觀」,專門注重搞學理,以觀慧來修道。他們也引用前輩大師的偈子,「止止徒自止」,何必在那裏打坐熬腿呢?坐了半天可憐兮兮,搞得腿子酸脹發麻,而且越來越沒有記憶力,「昏暗無所以」,越來越昏頭,智慧不開。「止止即是道,觀現得會理.」,這個「止止」不是讚歎止,而是叫你停止修止,不要修定,只要觀察自己能觀的智慧之性,透那個理,理一透就成道了。
教育的原理
兩師各從一門入,以己益教他,學者不見意,一向服乳,漿猶難得,況復醍醐?
永明壽禪師作了一個公平的論斷。他說這兩派的主張,各從一門而入,創宗立教的人本人修持都對。因為他的性向從一條門路進入,他在這條路上得了好處,遂「以己益教他」,自己得到了利益,也叫學生非走這條路不可。注意哦!在坐青年同學有在外面當老師的,或者學教育的特別注意!教學生用一個法門,走一條路線是不能成就學生的,有些學生性向不同,教育方法就要改變,教育的目的是使每個人成就,如果用一個呆板的方法,那根本違反教育的原理,好比殺人不用刀。犯了殺戒,應該判死刑,拿佛法來講是「殺人慧命」。所以教育方法絕不能呆板、普通教育也是如此,甚至家庭教育也一樣,研究對方。怎麼樣才能使他接受得快。成就得快。如果把自己得益的路線法門,教人家也依樣畫葫蘆,沒有用。
我經常跟同學講我很生氣,到現在還找不到一個好學生。同學說:「老師,學你學不到。」我說:「那完了,你學到我又怎麼樣?充其量同我一樣,到老了還在賣嘴巴,一點用也沒有。再說,你學到我,已經比我遲到幾十年,你跟不上來,老是在屁股後面跟,對嗎?」一個好學生要超越老師;老師找學生就要找會跳的,當然,亂蹦亂跳、胡鬧搗蛋的,那個叫調皮學生,不是超級的。沒用。
所以教育的方法。不要以自己得到的利益,教人家依照自己的路線走,這是講做老師的方面的。那麼,做學生方面呢?「學者不見意」,大部分學生素有崇拜性、尤其小學生最崇拜老師,老師被塑為具有權威性的人。我的經驗很多,一生不上此當,你們也可以學學我,人被人家一叫老師,一恭維,你已經入土了。幾聲老師,看到你那個恭敬的樣子,一叫就把你活埋,那是謀殺人不花本錢最好的方法,給你恭維一番,你自己就昏了頭,越覺得自己偉大。千萬不要受人家恭維禮拜,那是最上當的事。可是學生對老師的崇敬,也有天性上的缺陷,因為始終找不出自己要走的道路,就是拿老師所教的照樣畫葫蘆,這是當年老師教的,老師教錯了;他也辯解是在老師那裏聽的,那真是沒辦法!他自己「不得意」,自己沒有思想,不得到意的境界,「學者不見意」,不見到智慧從自己意識發出來。所謂老師是什麼?我經常比喻,是做鑰匙的鎖匠,老師不過是個匠人。這把鑰匙壞了,另外打一把,開門還是要自己來。一開,腦子智慧開發了。鎖匠可以為你打造鑰匙,智慧之門要你自己套進去開啟,如果靠鎖匠開,那你是笨蛋一個。
學者,當學生的要「見意」,要自己見到意識智慧的境界。因為學生自己沒有智慧,光是盲目迷信地接受,「一向服乳,漿猶難得,況復醍醐?」等於小孩光吃母親的奶,母親營養不良,擠出的奶水如清水,連奶漿都得不到,何況醍醐?從品質最好的牛奶、羊奶中再提煉精華奶油叫醍醐。他說我們同小孩子一樣,如果學的人自己沒有智慧,光喝媽媽營養不良的奶水,沒有用。
吃飯不知粥,呆!
若一向作解者,佛何故種種說耶?
這裏提出假定問題,如果人完全靠自己的智慧,有些人蠻聰明,妄作聰明的又不對了!妄作聰明非真智慧,可是他的鬼名堂特別多,腦子靈光得很,各種事物都會說出道理。我們從小聽一句話:「世界上歪理千條;正理只有一條。」正理一條難找;人走歪理的多,靈光一出來,歪理就出來。假使智慧靠自己生出,那麼歪理也是智慧,當然,在智慧立場講,歪理也叫智慧,不過要加一個姓,叫歪智慧,不能證菩提道果。
如果這些人一向只以一個見解為對,那佛何必用種種方法來說呢?他答覆:
天不常晴,醫不專散,食不恒飯。世間尚爾,況出世耶?
這個道理很簡單,等於天氣不會永遠晴,也不會永遠雨天。你看天地宇宙的變化,你就知道自己用功的方法是不是呆板的。很多同學在這裏學了很久修持的方法,常常讓我碰到頭痛的事,有人會問:「老師啊,我要去閉關修持啦!你看我要用那個法子呢?」唉呀!我真想講:「最好回到你媽媽那裏去吃奶吧!」這個修持道理,所有的方法都給你了,你自己要曉得調整變化,天無常晴也無常雨,一切修行的方法,可以說都是調心的法門,都是廚房裏的佐料,今天要吃鹹一點,醬油、鹽都有;明天要吃甜一點,白糖、蜂蜜都可以。
你一定要每天吃某樣菜,不但胃口倒了,也把胃吃壞了。修持道理也是這樣,所以說「天不常晴,醫不專散」,高明的醫生不會只開藥粉,而且會視病情的發展調配處方。因為假定藥吃了有效果,病情減輕,份量就要減,或者病情發展到另一個叉路,發現另一種病症,又必須變換藥方對症下藥。
譬如有位同學今天來了,我說你事情多,元氣不夠,稍稍吃一點補藥,不過看你有風,吃一點驅風的藥。他問這兩樣合著吃可以嗎?可以啊!因為剛剛開始只有現象,風寒在表沒有深入,一方面把風寒趕出去,一方面也把元氣培養出來。如果風寒進人身體內部,你不先驅風寒,而吃下補藥,重病一場,等於土匪進門,你把門鎖住,那就完了!
「食不恒飯」,每天都要飲食,但不一定天天吃飯,有時麵食,有時稀飯。「世間尚爾」,世間法所講也經常如此。「況出世耶」,何況我們修出世法的人。這句話特別注意!學了那麼多佛法,修出世法.自己要知病調方,曉得因時因地轉變。
今隨根隨病回轉。自行化他有六十四。
上面所講止觀的道理,告訴我們在教育時,要隨著不同的根器,針對各種不同構毛病,反覆對治指導,乃至自己修行或教化他人,有六十四種法門。我們要曉得轉變。
若就三番止觀,即三百八十四,又一心止觀復有六十四,合五百一十二,三悉擅是世間安心。
從前面一直講下來,都是天臺宗修止觀的法門.由止觀隨著根器轉變,綜合其差別的方法有那麼多。我們隨時要曉得調整。「悉擅」,勉強解釋即是各種境界、法門,能成就眾生者。佛法講四悉檀,前三悉檀:世界悉檀、各各為人悉擅、對治悉檀,屬世間安心之法,後一悉檀:第一義悉擅,屬出世安心方法。
世醫所治差已,復生一悉檀是出世安心。
修行的方法同世間的醫生治病一樣,修行是醫治眾生的心病。「世醫所治差已」,世間的心病醫好了;「復生一悉檀」,才能修出世間法。
這一段也要特別注意!佛法通常講聲聞、緣覺、菩薩三乘道,實際上真正的佛法是講五乘道,先從人乘修起,譬如十善業道等等。人乘道修好,才修天乘,儒家說天人合一。天人乘道修好,才能進一步談出世間法,出世阿羅漢、聲聞,再翻一個身,可以修更進一步的出世法,超過阿羅漢、聲聞,屬於緣覺。最後才是菩薩道。所以要談修持,必須把世間的人道先修好,基礎穩固,世間法安心做到了,才能再談出世間安心。
這個地方值得我們特別提出,我們都曉得學佛最難的是安心法門,能夠安心就成佛。世間的安心做不到,一上來就想求出世間的安心,那就是孟子所說的「緣木而求魚」。
止觀能開佛秘藏
如來所治畢竟不發,世出世法互相成顯,若離三諦無安心處,若離止觀無安心法。
強調天臺宗的道理。「所治」,不是政治的治,而是剛才所說的調心,有時候講修養也叫治心,此心最難治,人人能把自己的心治理好,就是儒家《大學》的道理,誠意、正心、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,先從誠意下手,先修自己的意識。心念如何安?治心非常難,所以說佛所講的治心法門「畢竟不發」,這是個秘密的迷語,佛所用至高無上的治心法門是哪一種?般若嗎?還是《金剛經》上說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?用這個治心嗎?還是念佛?聽呼吸?都是佛說出的法門。那麼,如來、一切成佛的人,他自己頓悟的那一下,是個什麼方法?「畢竟不發」,是個大秘密,畢竟沒有講出來。所以佛說法四十九年,說他沒有說一個字。那麼這個秘密什麼人揭發過呢?中國禪宗六祖慧能揭發過一次,當他得了衣缽逃回廣東的路上,後面追來一位軍人出家的惠明和尚,六祖將衣缽放在岩石上,惠明欲取衣缽而不動,他是個大將軍,武功很高,一件衣服、一個缽拿不動,是何道理?這下,他放下了,向六祖求道。悟道以後還問六祖,師父傳給我的法還有秘訣沒有?六祖說有啊!在哪里?在你那裏啊!不在我這裏,你問的那個就是。就是「我有一寶,秘在形山」,就在你身心上。所以佛到最後說不可說,不可說,無話可說;維摩詰居土最後堵口,把嘴巴一閉,文殊菩薩說:這是真說。
因此說「如來所治畢竟不發」。那麼又如何去進行佛的教育法呢?
「世出世法互相成顯」,要想學佛成功,應該先從做人學起,人都沒有做好,所成之佛不曉得是什麼佛?那當然非人佛,佛本來非人,那是超人。佛法再三告訴我們,學佛從學做人開始,萬丈高樓平地起,做人沒有做好而能做好佛,那很奇怪!無此理,無此事。世法、出世法互相成顯,兩者互為因果。換句話說,人做好了,不要修道,本來就是修道。中國話「修行」兩個字,以現代話解釋,先從修正心理行為做起,人事都沒有處好而妄談學佛?那正如明朝末年一位名土龔自珍所講的一句話:「人生三件事,不是自欺、欺人,就是被人欺。」那就不是學佛,是學自欺法。
諸位學佛的青年朋友特別注意這八個字:「世出世法,互相成顯」世間法與出世法是互相完成、互相顯露的。「若離三諦,無安心處」,這八個字強調天臺宗,天臺宗的三止三觀也叫三諦觀,即空、假(有)、中。初步修持先求妄想清淨,不能說妄想沒有,仿佛證到空的一面,這個空,況且大家沒有做到,假定做到有一點空的境界,那也不是空,是假的,是你意識上的空,所以呈現這個空。當你證到空的境界,一念不生。有時候少數同學有幾回經驗,但這個經驗不是修持到達,我經常說這是瞎貓撞到死老鼠,碰上的,有時身心都空了,但是那個空還是意識境界。而且光守空,在空裏住久了以後會變成昏沉,無明的陰境界,這時要趕快修有(假)觀。或者先從假觀來,譬如大家閉起眼睛妄念不停,這個妄念是假的,本來空,不要你去空它,想留、想追也追不到,比男女青年同學談戀愛還難追,不相信你追追自己的妄念看!
隨便提一個問題,你昨天早上第一個念頭想什麼?影子都跑了!剛才你進這個門以前念頭想什麼?早沒有了!妄念本身是假的,它自性是空的,所以即空即有,即有即空。念一句佛,一句咒,或有個境界光明,這些執有都不是道;落空也不是道。非空非有、即空即有,中觀才對。天臺宗講三止三觀,禪宗講「離四句,絕百非」,一切都掃,不掃也掃,無可掃處,所以不掃,那麼可以勉強說四段。
所以永明壽禪師說「若離三諦無安心處」,天臺宗強調,我們修安心法門,只有走三止三觀的路線,才能夠到達。
宗鏡錄略講下冊
(第二十章)
南懷瑾教授講述
第二十章 紅塵送色滌眼青
若心安於諦,一句即足,如其不安,巧用方便令心得安。
此心能夠安定,那麼一切佛說的道理都是多餘。佛所說無非要使你求得安心,假使隨便用什麼修持方法,而此心還是不能安呢?那你就要留意上面所說的各種法門,要曉得如何調伏此心使它安定。此心安,謂之第一步。
一目之羅不能得鳥,得鳥者,羅之一目耳,眾生心行各各不同,或多人同一心行,或一人多種心行,如為一人,眾多亦然,如為多人,一人亦然。
「一目之羅不能得鳥」,羅就是打漁的網,網羅,由很多洞眼連結成一張大網。只有一個洞的網抓不到鳥。「得鳥者,羅之一目耳」,但是能捕抓住鳥的就只是一張網的一個洞眼,它能把鳥頭套住。如果你認為下次不要浪費那麼大的網,只要用繩子圈一個洞,鳥就會飛過來,那是不可能的。同樣的,修持方法用對了,我經常比喻,就像電燈的插頭,插對了就靈光,但是你要多準備一些插頭放在那裏,這個方法不對,換一個地方插插看,一下插對就行了!
我相眾生相
下面是進一步的申訴。眾生心性各各不同,研究心理學、行為科學,乃至政治哲學、社會學各方面都用得到。他說一切人的心勝,心理的行為、思想、情感、脾氣各各不同,所以中國人有句老話:「人心不同各如其面」,人的面孔沒有一個相同。我們年輕時經常想這些事,覺得很奇妙!上帝也好,菩薩也好,閻王也好,造人的倉庫不曉得有多少五官的模型?怎麼能每一個都不同!有時候年輕同學問我怎麼那麼瘦?我就反問他怎麼那麼胖?我說找大概出來投胎的時候,跑得太快,管它呢!臨時來不及選擇,拿個瘦的、小的,好背得動,一套就跑來了。再想想看,人的五官也好奇怪!鼻子蠻好的,偏要歪一點或拱一點,我說大概上帝造人的模型造煩了,亂捏一把就丟在那裏,摸錯了隨便摸一個套上去就不對了!
所以人的心性也與人的面孔一樣,沒有一個相同。因此當一個老闆或者做一個主管的要知道,如果要求部下心性完全相同,那是自己昏了頭!人的心性沒有一個相同。
接下來又更深入地分析。
「或多人同一心行」,或者很多人在某一點思想上相同,那麼這一班人就在某一點思想上相同,那麼這一班人就變成好朋友。還有呢!「或一人多種心行」,心理學上,有一種人是變態心理,一下晴,一下雨,情緒好,高興起來,不曉得有多好、多慈祥!一下子脾氣來了,連臉上的神經、肌肉都像要殺人的樣子。一個人有多種的心性,是嘛!我們每個人都有很多種心性,爸媽一叫,笑嘻嘻地走過來,回過頭來馬上對弟弟說你凶什麼?人的心性一秒鐘就有很多變化,我們檢查自己也是這樣,心理行為有這樣可怕,所以說一人多種心性。
「如為一人,眾多亦然」,在心理行為上,我們要檢查自己,學佛就是要反省、檢查自己。由這個原理瞭解一個人以後,同時也瞭解天下人。
「如為多人,一人亦然」,或者觀察別人,譬如一個主管或帶兵帶慣的人,地位高的,手邊有幾十萬人,那你看了人生應該悟道,各種樣子都有。我的經驗是最好在夜裏到營房觀察士兵的睡相。在戰場上看到死人不覺得可怕,看活人睡覺最可怕,歪嘴呲牙翹鼻,有些人蹬起腿的……,各種怪相,大概一個人看過千百人在夜裏的睡相,我覺得會悟道,原來人這部機器是這個樣子!白天都蠻好看,笑嘻嘻的。據我的經驗,人最可愛的是兩種時候,笑的時候很好看;哭的時候也不錯,就是不哭不笑的時候最難看。
還有一種難看的時候,我經常不敢抬頭看人吃飯,人很可怕,手裏拿著一雙筷子,這個動作好像要把什麼東西都塞進去。而且眼睛盯著桌上的菜……看了真要語道。要觀察多人,人看多了就悟到——人——我,原來也是這樣,然後就會覺得自己非常醜陋。我記得年輕時有一個階段修白骨觀,到後來不敢看人,尤其怕看人家笑,一笑,牙齒一露,一想到白骨心裏就打顫。中醫書上記載,牙齒是骨之餘,指甲是筋之餘,發是血之餘,皮膚是腸胄之餘,經常新陳代謝,洗澡用刷子刷皮膚可以刷下一堆,反正人並不好看,也並不好想。這是講到多人,一人亦然,也是這個道理。那麼,以佛法來度人呢?
須廣施法網之目,捕心行之馬耳。
這兩句話文學意境美,道理也高深,所有修持方法都包括在內。我們修持對付自己、反省自己,要具備多種方法,做什麼呢?「廣施法網」,修持方法要懂得多。所以佛教早晚課有四句話:「眾生無邊誓願度,煩惱無盡誓願斷,法門無量誓願學,佛道無上誓願成」。無量的法門都要學,外道、魔道都是法門,要用得正確。《六祖壇經》說:「正人用邦法,邪法也是正;邪人用正法,正法也是邪」就是這個道理。所以,真要修持,要廣施法網之目,目就像網子的一個洞一個洞,你要準備很多方法來捕捉心件之鳥。現代青年人喜歡用現代文學新名詞「捕捉」。捕捉自己心性的方法要多。「捕心行之鳥」,捕心行煩惱。人的煩惱之多,就像鳥在空中亂飛一樣,怎麼樣能夠抓住它,把它套住不動?要把心念停止,止於一念。若要繫心一緣不動,你必須要有多種方法。譬如有些方法在顯教中不允許,在西藏修密教知准許,有時允許你唱歌跳舞,可是要把你隔離開,自己關在一個大關房,你愛跳、愛叫、愛鬧,讓你盡情發洩,愛哭也讓你哭個夠,師父過一會兒回來問哭夠沒有?真哭夠了心裏就清淨了。你愛笑,就盡最放任你笑;吃飯盡給你吃,吃到肚子痛,夠了,再也不敢吃,就是這個道理。要有各種產法,捕捉你如飛鳥的心性,抓住了就是「止」。
如是委細種種安心,利鈍齊收,自他兼利,若有聞者頂戴修行。
他很慎重地講這一卷,其中包括許多關於天臺宗修止觀的方法。他說我現在著作這一本《宗鏡錄》,搜羅各種修持的原理,很仔細地告訴大家種種法門使我們安心,不管是利根、鈍根的修法都包羅無遺,這個所及自他兼利。能夠自修就是自利;教人時則用這個原理利地,希望後世聽聞到這個法門後「頂戴修行」,像頭頂上戴個帽子,恭敬地放在腦子裏不忘,照此修行,決定成就。
以上是卷四十四。接著卷四十五又是另一階段,慢慢轉入唯識方面。
夫已上是引台教,明定慧二法安心,次依華嚴宗釋。
《宗鏡錄》搜集了三藏十二部中重要的修法理論。他說上面四十四卷所講的,是天臺宗的四十八教,這些教育方法告訴我們如何修定,如何修慧,最後達到安心。為什麼要明心見性?為求得安心,安心是佛法最究竟處。他說這個道理已經講過了,其次,現在開始,要依照華嚴宗的解釋,釋示修持方法。華嚴宗是中國佛教十宗之一。
華嚴經云:於眼根中入正定,於色塵中從定出,示現色性不思議,一切天人莫能知,於色塵中入正定,於眼起定心不亂,說眼無生無有起,性空寂滅無所作。
永明壽禪師特別選出《華嚴經》這一段,也是修行的方法。「於眼根中入定」,六根之一的眼根,包括眼神經。有些修法是利用眼睛。譬如念佛有兩個方法,一個是心念,用意念,不出聲的,那就是用六根中的第六意識起用。另一個是心裏念,嘴裏也出聲念,這個法門包括二根。修行要用工具,不同法門用不同工具。那麼,有些方法不從意識著手,而用眼睛。如觀自在菩薩、觀世音菩薩,乃至有些觀想中間的觀,注意這句話哦!我講有一些觀想中的觀還是用眼睛來。我們經常看到達摩祖師的畫像瞪著兩隻眼睛,他看什麼?什麼都不看,瞪著眼睛不起意念,眼睛還是張著,那也是一種定。
他說有一種方法從眼根著手入正定,利用眼睛,在密宗的修法叫看光,看光的方法至少有二十多種,而且很快可以入定。不過年輕人注意,我現在只講原理,沒有講方法,不要聽了這些拿著雞毛當令箭,瞪著眼睛亂看,搞得不好眼睛先遭殃,多戴一副眼鏡,再嚴重算不定就變成白內障。不要亂搞,先吩咐了!
有些方法從眼根中就可以入定。那麼出定如何出呢?進入這個定境,「於色塵中從定出」。眼根的相對面是現象界,現象界在佛學中叫色塵。我們的眼睛始終離不開色,這個世界充滿了光色。夜裏看到的是黑色,黑色也是顏色,有些人怕鬼,懂得這個道理,不怕了,黑也是一種顏色,有什麼可怕!黑夜一來,一身黑色也蠻好看,鬼都拿你沒辦法。如果你覺得鬼難看,你欣賞他的難看,難看也是一種美。以華嚴境界來看,天地間沒有什麼叫醜陋。醜陋有醜陋的美,明此理,世上無醜人,也沒有什麼煩惱的事,煩惱有煩惱的美。所以說,於眼根中入定,於色塵中出定,出定還是從光中出。當然,這個道理太深了!華嚴境界是相當深,而且大家沒有修持過這個方法,先別亂搞!現在只要懂這個道理就可。
有關《華嚴經》,我們必須知道,據說這本經不是對我們這個世界的人類說的,而是佛在色界天中對天人們說的。用什麼語言也不知道,那是天話,叫天文說。說了多少呢?百萬偈,我們翻譯過來的很少。那是龍樹菩薩認為自己悟了道,想創教當教主,後來一個龍王接他到龍宮圖書館看經,他走馬看經題,三個月沒看完,這下知道佛法真是浩如煙海。之後龍樹菩薩要求把《華嚴經》帶出一部分,就是現在留傳下來的八十卷《華嚴經》,這些都是對天人說的話,對凡夫而言相對有所秘密。
「於眼根中入正定,於色塵中從定出」包含的意義很多,本經有一句話是對上面兩句話的結論:「示現色性不思議」,是大經。顯教的經典大多強調離色,譬如以《心經》來講,「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」。我們說這個人好色,你以為喜歡看男人、女人就是好色嗎?其實喜歡漂亮就是好色,此人喜歡花的衣服,或者藝術家喜歡某種顏色,稱讚這個線條好美喲!唉呀這個流水、唉呀這座山!我常常聽到人家叫美,我也走遍了天下的名山,我說有什麼美?不過一堆土、一股流水,沒有什麼美,人都被泥巴給騙了!人自己瘋了,被色塵所引誘。所以顯教的道理離色就成道,「色即是空」。到了華嚴境界則是「色性不思議」。
如果在文學研究所講比較宗教學,這是新開的一門宗教學課程,把各個宗教教義來作哲學比較,絕大多數的宗教看人生都是灰色的、悲觀的,看這個世界是悲慘的,佛教一部分也是如此。這不是笑話,宗教好像都勸人早點死,每個教都在另外一個世界開發觀光飯店,而且向我們拉生意。你不要怕死,死了到我那個天堂,招待周到,上帝做老闆。佛教說不要緊,極樂世界阿彌陀佛當大老闆,另有股東老闆觀世音、大勢至菩薩,應有盡有。不過,把幾個宗教的觀光飯店一比較,佛教的生意做得最大,飯店開得最多,死了往生阿彌陀佛極樂世界;那不死不活在苦海中的呢?沒有關係,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;萬一下了地獄呢?地藏王菩薩也在那裏開飯店。東方藥師佛、西方阿彌陀佛、南方寶生佛、北方不空佛,上方香積世界的維摩詰居士都在那裏等著,十面八方,這個生意全做完了。
所以我說其他的宗教算了,少開一點吧!全被佛教包了!而且佛教中攬生意的人又多,都是招待周到,使你了生脫死,不但解決這一生的問題.還解決來生。這個是宗教性,但是嚴格地講,大多數宗教看世界是灰色的,沒有什麼好留戀,不要怕死,死了到我那裏……
紅塵送色滌眼青
但是華嚴境界不是,《華嚴經》認為整個世界,一切好的、壞的、是的、非的、善的、惡的,統統是真的、善的、美的。所以一般顯教講色法是壞的,華嚴則是「色性不思議」,有不可思議的功德。好色,壞嗎?
有些人因好色而悟道,你看有位祖師睹桃花而悟道,多風流啊!可是他悟道了!有位無名比丘尼:「竟日尋春不見春,芒鞋踏破嶺頭雲,歸來手把梅花嗅,春在枝頭已十分」,多倜儻!可是語道了!這就是色性不可思議,真正的至善,沒有善惡的分別,一切善法、惡法昇華了,都是善,此乃華嚴境界。
他說關於這個高深的、無上的秘密的道理,「一切天人莫能知」,不要說人世間人類的智慧不能透知,以天人的智慧都不能深入到這樣奧秘的境界,除非悟道、成佛了,才能懂。因此,「於色塵中入正定,於眼起定心不亂」,他說,有些大根器的人,不需要出世,也不需要出家,就在紅塵滾滾中人走去了。怎麼入定?
滾滾中就是定,定就是滾滾,儘管滾,儘管定,他就是在出世,出世在哪里?就在世法中,當場就出世,也無謂出世,無出不入。於色塵中入正定,定有很多種,四禪八定,不一定算是正定,只有如來大定才是正定。
但是有些大乘根器就在色法中入正定,如《聊齋志異》上有一篇故事,講某生到普陀山朝山,半路上碰到一個妓女也去朝山,結果兩人結為夫妻,成為道友,幾十年夫妻,並沒有夫妻之行為,倆人感情好得不得了!有時打坐相對一笑,盡在不言中,最後兩人修了幾十年,可以走了吧!沒錯,兩人一起坐著走了!蒲松齡寫的這個故事,就是「於色塵中人正定」,在色塵當中而成道。
「於眼起定心不亂」,那麼他用不用眼根呢?普通人看都不敢看,尤其修道的人,或是小乘的戒律,走路只能看前面三步。幾乎什麼都不敢看,笑也不敢笑,白骨(牙齒)不能露,小乘戒律這樣嚴重。大乘戒律不管,要看就看,於眼起定,而此心寂然不動,沒有散亂,這就是如來正定。這說明什麼?「說眼無生無有起,性空寂滅無所作」,眼根與色塵之間,本來即不生不滅,目性現前,也就是《心經》所言:色不異空,空不異色。它本身即空性,既然萬法皆空性,哪里有出有入呢?哪里能夠說避開一面叫出世呢?根本就錯了!
華嚴告訴我們直接進入。華嚴的教理是圓教,也稱圓頓教,頓入圓融,華嚴宗的大祖師們都從禪宗裏出來,這個是中國創宗的,在印度沒有的。
疏釋云,定慧雖多不出二種,一事二理,制之一處無事不辦,事定門也。
「疏」;《華嚴經》的疏理。「釋」:《華嚴經》的解釋。
為華嚴作註解的祖師很多,其中有清涼國師為華嚴作疏;李長者(李長者是居士),唐朝人,據經作論釋,兩位都是不得了的人。唐朝皇帝姓李,李長者是皇室,也是個王子,但他沒有出家,而是以居上身「出家」走了。李長者讀《華嚴經》而悟道,背了一部《華嚴經》準備到山裏註釋經典,在往山裏的路上遇到一隻兇惡的老虎擋住去路,他拍拍老虎說:是不是給我帶路的?老虎點點頭,他跨上老虎任它奔走。老虎把他帶到一個山洞,李長者只帶著筆、墨、紙、《華嚴經》,一個人在洞中三年註釋《華嚴經》。後來來了兩個天女,到時就給他送飯;他要的東西,兩位天女會為他送來,自然心念一動就來了,他一切不管。註解完了,此人亦不知所終,最後如何?到哪里去也不知道,這也是華嚴會上的菩薩,他的註解非常有名。一般學佛的,尤其青年同學們,能夠發心把這兩本疏釋研究完的,大概萬人中只有一人而且!你看我們有多少的寶貝沒有人看。
疏釋是註解《華嚴經》的,他現在引用這疏釋來講:「定慧雖多不出二種,一事二理,制之一處無事不辦」,他說我們學佛做功夫要想修成就,就是兩個法門一條路:修定修慧。然而修定修慧的原則原理只有兩件事:一個是事上修,一個是理上修。所謂事上修,並不是說一天到晚打坐、念佛就叫事上修,那不過是事上修的一種,事上修是心性上的修,在心理行為上改變習氣、改變貪腹癡、改變做人做事待人接物的一切行為,打坐不過是事上修的一件修法而已!這個道理千萬弄清楚,不要認為我一天到晚打坐就是在學佛,不打坐就不是學佛,那叫修腿,不叫修佛,修腿的話,金華火腿多好!何必買你那兩條腿!要注意修行不是在修腿,而是在心性上修。
第二是理上修。要窮理,一天到晚盲目打坐是盲修瞎練,不看經,不窮理,光曉得佛教好,佛學好,佛教的著作這麼偉大,而古人,功名富貴「啪」一下就丟了,丟了就入山。能夠有這樣的著作出來,而後世卻不知,這不是很慚愧的事嗎!所以佛學研究透了一樣成佛,這叫窮理,從理上來。
不管從理上來或事上來,非有定力不可。什麼叫做定?就是「制心一處」四個字。佛經的名言:「制心一處,無事不辦」,大小乘佛法用這八個字說完了。
今天下午一位七、八十歲的高齡老道友問我,上次你講制心一處無事不辦,辦個什麼事?對啊!辦什麼事啊!無事不辦的事,要神通有神通,就是山東話「要什麼有什麼」,要智慧有智慧,就是要定,修定的原理就是制心一處。大家可以測驗自己,打坐坐得很好,心也跑得很好,坐在那裏東一個妄想、西一個妄想,不過有時輕一點,然後又來個大妄想:我這一堂坐得非常好。千萬注意!這個就是沒有制心一處,不要認為這個是制心一處。制心一處的話,初禪到達「念住」,念頭住了,不叫「念停」,佛經用字用得妙!叫「念住」,是活的,不是死的。念停是死了,念住是活的。
念住以後到二禪才可以氣住、脈住。如果念不能住,別人來給你改姿勢,眼睛先瞪開,隔著四、五步靈感就來了,這叫制心萬處。再不然還沒有到你面前五步你就知道,叫制心五步,有時還制不住呢!又笑又擺、又動又搖,那如何辦?「制心一處,無事不辦,事定門也」這是事上起修,屬於事定門。
由參悟正定
能觀心性契理不動,理定門也。
那麼從理上進入的一樣得定,所以說「思之思之,鬼神通之」。禪宗的參話頭,「參」就是窮理。如果參「念佛是誰」,一天到晚念「念佛是誰」,那麼變成念佛,不叫參話頭。「參」就是像發瘋一樣,念佛是誰?阿彌陀佛,念佛是誰?阿彌陀佛……要這樣才是參。你沒有念佛,參念佛是誰幹什麼?你也不在念佛,阿彌陀佛,念出來佛的是什麼東西?誰在念?它從哪里來?那才叫參念佛是誰,真參念佛是誰是這個樣子:阿彌陀佛,誰在念;阿彌陀佛,誰在念;阿……你們沒有看過,我們在大陸看到參者,硬是跟瘋子一樣,內行的老和尚、禪宗大師一看便知。我們外行的就問這和尚是不是瘋了,那些老和尚一把擋住你:不要妨礙他,怕他聽到,受這句後的刺激會變瘋。
所以禪堂不准人進去看,有些用功用得幾乎瘋了一樣。後來我也發現一個道理,一個人不要說學佛,想在世界上、社會上成功一件事,不發瘋不會成功,藝術家繪畫繪得好,他對畫發了瘋了!做生意賺錢,他天天都是錢吶!格老子我就是錢在運轉,什麼人情世故、你你我我一概不管,錢要緊,一般要到這個發瘋程度,才有發財份。又來搞搞生意,又來搞搞打坐,那能發得了財?那能坐得好?
所以話頭要以發瘋的精神參。參話頭是窮理。為什麼不叫窮理而叫參呢?中國人喜歡簡單,參包括了窮理,你去研究、你去思想、揣摩、你去反省、你去追吧!包括的意思很多,你去參去!不然參個什麼?我走路還要人「攙」呢!參是窮理,窮理窮到最後,「精思入神」,一樣地開悟,到成佛的境界。觀心也就是參,「能觀心性」,要找你那個能觀的心性之體,好!然後理悟到了,「契理不動」,「契理,就是相合,中國文字走契約,合攏叫契,「契理」,事與理兩個合了!身心到達理的境界中,道理到了,身心也會到的。等於想盡辦法要把別人口袋中的十塊錢弄到我的口袋裏,一旦想出一個辦法,啪一下,他的錢非到這裏來不可,那就叫契理。悟道也是這樣,那一下就進入,不是說光靠打坐就可以悟道。窮理,學問到了一樣悟道。契理到達如如不動境界,這個是理上所得的定。
要分事理通事理
明達法相,事觀也;善了無生,理觀也。
前輩大德給我們註解出《華嚴經》這幾句話。他說假使能夠觀察一切心性的事象,或者反省觀心,或者打坐修定,走到一念不生時,「一念不生全體現」,這就是明達一切法,法包括一切事理、一切心性,心相呈現,這個是事觀。
什麼是理觀?善了無生,理上到了,萬法本自無生,不要用力去除安念,是妄念在除你,你想踉它離開,不要作夢了,它本來就離開你,妄念沒有留戀過我們,是我們自作多情怕妄念來,它念念不停留的。所以善了無生之理,就到達無生法忍,這就是理觀。
諸經論中,或單說事定,或但明理定,二觀亦然,或敵體事理,止觀相對,或以事觀對於理定。
他叫我們看佛經要注意,一切經、一切論,或單說事定,有些經典光講做功夫,事上的定,譬如禪觀經、禪秘要法,光講做功夫,你不要認為光講功夫才是佛經,它是一門深入,單講用功的一面,你還要參考其他經典的理。有些經典單說理,譬如《心經》單說明理,心性之理,六祖悟道就是聽《金剛經》而明《心經》之理悟道。
「二觀亦然」,定慧,止觀二法門也是這樣。
「或故體事理,止觀相對」,敵體也表示相對,二者相平等。中國文字裏夫婦二人稱為「敵體」,平等相對,敵對的,彼此有矛盾的統一。他說有些經典講止觀相對,譬如《圓覺經》,也是華嚴的圓頓教,有幾段講止觀相對;有時純講形而上之義。
「或以事觀對於理定」,或者有些經是拿現實的事來說明這個理論。也就是用修持的事實、經過,說明形而上明心見性的道理,各個經典不同,叫我們留意。
現在我還停留在四十五卷開頭,引用華嚴宗的修持法門的理論階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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